飄天文學 > 不純臣 >第323章 三二二
    這麼聊了一次,沈書明確了阮田這麼一死,要再摸清事情真相,只有從林鳳下手。祝牛耳、林放等人在礦場上作威作福是爲他們自己,祝牛耳想要趕走紅巾軍,阮田在裏頭幫了忙,單純只是服從祝牛耳賺取好處,還是他本也受命在裏頭推波助瀾,這不能確定。

    舒原看沈書呆坐着,只得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最後只說:“早些睡,時間還有的是,慢慢想便是。再怎麼樣,這一地的百姓都會感激你,今秋麥子種下去,再撐幾個月也就是了。”

    沈書稍覺寬慰,好在陳迪靠譜,能保這一方不會再餓死人就是。在濱海時有紀逐鳶接濟,沈書沒太捱過餓,但總也是紀逐鳶一日三餐地送來,沈書偶爾會攢下兩頓不喫,餓得眼冒金星,待紀逐鳶從他家後門溜進來,兩個再一塊兒窩在沈書爹孃已離世的瓦房裏分了喫。

    想起來紀逐鳶那時老生氣,他不生氣時看起來兇巴巴,生氣時沈書反而覺得很好玩。通街的小孩都怕紀逐鳶,只有他不怕,到底爲什麼不怕紀逐鳶……每人看不同的人,對旁人的長相總有不同的感覺,紀逐鳶的長相,在沈書看來從不覺得兇狠。許是紀逐鳶生了一雙單眼皮,單眼皮的人總喫虧些。

    舒原起身走了,飛白搖頭晃腦跟着出門。

    回到小院中,舒原把換洗的衣袍用木盆裝了,放在院子一個石臺底下,每日一早小廝們會來拿。

    月光傾瀉在他書生氣的眉眼之間,腳下一個碾子,藥碾裏是地膚子。舒原一面攤了紙寫信,腳下並不停。待地膚子的果實碾好,便盛出來換一味,接着寫。寫完拿個封套,出去叫了小廝,那小廝慣常知道要找何人送信,兩人沒有半句交談。舒原拿了小指大的一塊碎銀,鉸作兩塊,支應人走。

    院子裏很涼爽,夏天時周戌五給家裏各處添水缸養蓮,現在蓮葉即將徹底枯爛,雞頭米也煮了兩回喫。舒原拿來小杌子,避開溼滑的苔痕,飛白在不遠處壓着黃狗。

    非禮勿視。舒原想要挪開視線,偏偏移不開。陡然有一股寒涼,彷彿在他的胸腔裏塞了一塊冰。夜裏他總能察覺這令人想要怒吼放縱的孤寂,無論唸佛經還是端坐到桌前去臨帖,都只能略微紓解些許。

    也許是時候置一房妻室了,要是在這小院裏,有孩子活潑潑的聲音,活着便沒有這麼難了。許多事情總會在夜裏化作看不見邊緣的黑綢,裹纏得人難以入睡。哪怕舒原躺在榻上,人也還清醒,不如點了燈來讀書,讀到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讓自己精疲力竭再睡。

    舒原站起身,他人更瘦了,文士袍兜在骨架上,行走時清風滿袖,烏髮垂了一背。

    飛白松開黃狗的頸子,停頓片刻後,狗們分開,黃狗懶得起身,閉了眼就要睡。

    猛烈的狗叫聲在門外響起,少頃,臥房門吱呀一聲響,白狗用嘴頂開了門,朝榻上望一眼,在腳踏上蜷成一團睡了。

    ·

    “殺——啊!”

    清晨的炊煙剛剛升起,淮軍猝不及防聽見遠方的喊殺聲,個頂個着急忙慌地提刀立起,把從各種陣營搶來的不同樣式的頭盔往腦袋上一頂。有的上馬,有的上牛,還有的爬上了驢背。

    敵人來勢極快,一副黑甲罩着,馬上那人抖開長|槍,銀光一閃,槍頭於地面劃出一道長溝,猶如銀龍貫日。

    無數羽箭飛射而來。

    高榮珪的馬披了戰甲,正要叫這些人看看他的馬上功夫,單手倒扣馬鞍,他將身體緊貼在戰馬一側,箭雨於精鋼馬甲上一碰,叮叮噹噹朝四方彈開。而高榮珪倏然側身立起,戰馬便生出一側光輪,將迎面衝擊上來的士兵盡數盪開。步兵緊隨騎兵之後,一時間馬蹄飛踏。

    絕大部分普通步兵唯有皮甲護住前胸,只要倒地,敵軍步兵衝上來就是一刀,唯有一死。

    少頃,淮軍被衝散,七零八落地各跑各的。

    有的就地把刀一扔,撲倒在地,雙手抱在頭上大叫饒命。

    白日方出,一場小規模野戰已經打完,高榮珪的手下在清點俘虜兵,用繩子捆成一串。

    “死人也要埋。”紀逐鳶隨手丟下一個人頭,乃是敵軍頭領,喚作盧崛的。紀逐鳶把頭盔摘了,取下馬背上巨大的水囊,啵一聲用手指彈開木塞,就手把水倒在頭上,洗去臉上血污。

    片刻後,斥候探得前方有村落,村裏幾乎已經沒人了。

    “有糧嗎?”高榮珪問。

    斥候現出爲難神色。

    “這一帶老打,沒人住,當然沒糧。盧崛的隊伍沒有輜重營,怎麼被衝到這裏來了。”太陽曬得紀逐鳶睜不開眼,他抹了一把臉,水從手指皮甲往下滴。他整張臉線條極爲鋒利,此時雙眼覷起,往斥候所示的方向望去。

    “有山?”紀逐鳶垂下頭望向斥候。

    “山不高,但昨夜落過雨,很滑,棧道殘破。翻山過去,有一股呂珍的部隊,葉文舉帶隊。”

    高榮珪眼前一亮,拇指在嘴角一抹,意味深長地盯紀逐鳶。

    “就是他了。”紀逐鳶握拳於高榮珪的拳上一個對擊,翻身上馬,“全軍聽令,全速出擊,打一場快的!”

    有人笑問:“要多快?”

    “驚如雷電!老子們要猛虎下山,啃他一嘴肥羊。”高榮珪亦上馬,士兵把長|槍捧給他,“葉文舉的軍隊在山後面,咱們殺他個措手不及,把他搶了,得有半個月不愁喫喝!”

    “這葉文舉真可憐,回回是他!”有人調侃道。

    然而一聽是葉文舉,衆人都來了精神,只因葉文舉打仗有個特色,把輜重拱在前頭,糧草必得隨軍走,只要搶他,一搶一個準。也虧淮軍肯用他,屢戰屢敗,且還有命回去,再次帶兵帶糧出來。

    “咱們的運糧車來了,豈能不賞他的光?”紀逐鳶聲音渾厚,千人的隊伍從頭至尾竟能聽得一清二楚,頓時惹起鬨堂大笑。

    “廢話少說,山上有棧道,各分隊牌頭照應好手下弟兄,爭取中午前打完,要是搶得了牛羊,咱宰一頭來喫。”高榮珪將長|槍一舉。

    所有人都望見這前進的信號。步兵背上行囊,紛紛手握鐵鍬、小刀等工具,以備蹬山所用,零散的騎兵不足八十,跟隨將領放緩馬速靠近山腳下的密林。

    待得部隊深入叢山,遙遙望去,白霧繚繞,山林蔥鬱,隱有白瀑倒掛雲中,一閃神便又看不見了。松濤柏浪,競相涌動,站在遠處,只當是神女翻手雲覆手雨,撥弄天地,使得氣象萬變。

    連紀逐鳶也沒有料到,葉文舉這次竟足足率一支接近萬人的軍隊,到了山的另一面,連高榮珪見了也難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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