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很快過去。

    黃昏來臨,逢魔時刻。

    晚上八點,店長大人的生物鐘開始響起。

    “彌生桑,接下來就拜託你們看店了,我要回去睡覺啦。”店長大人如是說道。

    “好的,店長再見。”

    在悠木良走後,彌生看了眼店外,“真是奇怪,又出現霧氣了,橫濱以前明明很少起霧的,怎麼最近這麼多?”

    “誰知道呢!”

    ...

    不知過了多久,街道上白霧漸濃。

    建築物在白霧中影影綽綽,難以辨認。

    白霧外,來自各個方向的居心叵測的人們不約而同踏入霧區。

    他們悄無聲息地順着車道,走向路口,又從這個路口前往下個路口,根據傳言不斷尋找着一個人。

    像溯游而上的魚羣,分流又交匯、交融又四散。

    陰影之下,無人知曉的腌臢之事接連發生。一個霧中人覆蓋住另一個霧中人,滾燙的鮮血在地面上如鮮花綻放。

    一個就此停滯,頹然倒地,另一個繼續前行。

    白霧深處。

    纖細的手打開手機翻蓋,“鏡花,你的任務是找到「路口惡魔」。用你的異能力「夜叉白雪」,將路上礙事的人全部斬碎。”手機那頭傳來沙啞的男聲。

    白霧中,倏然劃過一道銀弧,巨大的長髮夜叉手持棍劍,拔劍出鞘,撕裂了幾乎要密不透風的白霧,使人得以窺探外界之真實。

    棍劍同時崩裂了多條肌肉組織。血液從眼前人的胸口迸射而出,濺落在少女嬌嫩的臉頰上。

    眼前人跪落倒地的那剎,白霧翻滾蠕動,一涌而上。從尚還能動彈的手腳開始纏繞侵襲,直至爬滿全身,覆蓋上濃濃的一層。

    白霧吞沒了苟延殘喘之人的痛苦哀嚎。

    穿着紅色和服的少女沉默地注視着一切的發生。

    ——無力改變、無法阻止。

    任由血液和和服融爲一體,直至無法分離。

    “噠、噠、噠……”

    身前轉角處傳來規律的腳步聲,沒有半點遮掩。

    夜叉白雪擡起頭。

    泉鏡花注視前方,小小地後退了一步。

    夜叉白雪動了起來,她與少女自完全相反的速度方向上擦肩而過。

    她的眼角流着血淚,高高舉起棍劍。近一米長的刀刃在昏暗的夜裏隨角度的扭轉反射出點點寒芒。

    棍劍無聲狠厲地向斜下方劈斬。

    “刷——”

    泉鏡花瞳孔微縮。

    除去因劍風而抖動的衣領,轉角處出現的白衣少年毫髮無損。

    白衣少年有着微長的頭髮,五官精緻,臉上塗着深藍的眼影和鮮紅的脣彩,在白霧下呈現出妖異的美感。

    刀刃即將穿過身體的時候,白衣少年周身的黑霧劇烈震動起來。黑霧擬態成爲多條小觸爪,張牙舞爪的觸爪所及之處空間一片扭曲。

    雪白的刀刃從扭曲的空間中穿過,沒有斬中任何實體。

    “可以停止了吧?”白衣少年歪過頭無奈地看着蠢蠢欲動的夜叉。

    “再來一次我可就不會留手了喲。”觸爪在話音剛落時猛然膨脹,扭曲融合成爲一隻巨大的黑色利爪,爪尖正對刀刃。

    “……夜叉白雪,停下。”

    “哦呀?居然還有人?”白衣少年這才注意到泉鏡花手上的手機,他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你就是「路口惡魔」?”手機裏的男聲問。

    聞言,白衣少年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你說的「路口惡魔」難道是在指我?”

    “先生,這個綽號也太難聽了吧!”白衣少年抱怨着,一邊向後撩起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滿眼的蒼白色。

    他提醒道,“雖然很歡迎您的到來,可是,您違規了哦~”

    “鏡花,向他許願抓住人虎!”似乎察覺到什麼不對,手機裏男聲匆忙下達命令。

    只有眼白的雙眸盯緊了手機,彷彿能看到電話另一端的芥川龍之介。

    下一秒,利爪襲向少女,捏碎了手機。

    「夜叉白雪」伴隨着手機的碎裂而消失。

    “撒~無關人員已經解決了,只剩下可愛的小姐和我。”白衣少年單膝跪地,左手背於身後,右手前伸,“那麼,可愛的小姐,請允許我爲你講解【遊戲規則】。”

    “你可以三選其一,向我占卜、問詢或是許願。”

    ——不論選擇哪一個,都只有一次安全的提出機會。

    “向我提出一個占卜,我會爲你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但只是祝福,真實或虛假無人知曉。

    “向我提出一個問詢,我會如實告訴你我所知道的答案。”

    ——但只有寓意,如何解讀需要自己判斷。

    “向我提出一個許願,我要向你收取你身上現有的不同程度的財富作爲報酬。”

    ——如果執意許下超出的願望,你也會成爲財富本身。

    “問詢和許願分別有四不問和四不許。”

    ——詢問具體的四不問和四不許也被視爲違背規則。

    “以上爲【遊戲規則】,只要違背任意一條,我就會消失。”

    ——只要違背任意一條,‘我’就會出現,必將爲你帶來只有死亡才能終結的厄運。

    “可愛的小姐,你的選擇是?”

    白衣少年的目光溫和而充滿鼓勵。

    “我……許願抓住……”少女垂下眼眸,避開了少年的視線。

    “恕我直言,你身上並沒有足以支付這個願望的報酬呢。”白衣少年打斷了少女還未說完的話語。

    “既然這樣,那不如來問詢吧?”

    白衣少年笑意盈盈,像極了賣安利的銷售員。他身上纏繞的黑霧濃厚起來,使原本就不太清晰得身形更加模糊。

    “說出你內心的真實,詢問你最渴望的事情。”

    紅色的和服被少女抓出深深的褶皺。

    “……我的名字是鏡花,是一個孤兒,喜歡的東西是兔子和豆腐,討厭的東西是狗和雷電,我被港口黑手黨撿到,在過去的六個月裏殺了36人……我不想再殺任何一個人了,我、什麼時候能夠不再殺人?”

    白衣少年脣角勾起,豔麗的紅脣輕啓:“真誠的孩子值得最好的寵愛。正如蝴蝶在破繭前要歷經痛苦和頻死的掙扎,你所期待的未來將在那之後到來。”

    聲音中充滿了魔力。

    “還想知道具體情況嗎?比如‘痛苦和頻死的掙扎’究竟指什麼。”

    白衣少年似乎發生了某些變化。

    一半的白衣悄悄漫上黑色。

    彷彿有兩個人在同時說話,兩道截然不同的聲線重合在一起,“只要知道,就能避開一切。如何?來向我許願吧~”

    “不用了,謝謝。”泉鏡花深吸一口氣,對着少年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會堅持到那一天的。”

    少女的迷茫的內心中那一點信念悄然長大,她認真地和少年對視,“不論會遇見什麼,我都會成爲蝴蝶的。”

    “……”

    少年身上的黑色快速褪去,他的神情更柔和了些,“那就快些離開白霧吧。”

    “沿着這裏向前直走,不要回頭,離開白霧。”

    ...

    白衣少年在霧區中行走,尋找又一個有緣人。

    ——霧區之內所有人,都是他的‘有緣人’。

    所有爲了尋找他而在霧區內進行殺戮、爭奪的行爲在他看來就猶如馬戲團的小丑戲,滑稽且逗人發笑。

    “……你想詢問的事情是?”

    “請問我家祖產被老頭子藏在了什麼地方?”

    “隨黃金楓葉所落之處。”

    “不能具體一點嗎?”

    “不,這是不對……不,當然可以了~嘻~”

    “我知道的哦~它被縫在你家老頭子的貼身衣物上,但是你家老頭子每天都穿着它呢~你要怎麼辦呢?”

    “要向我許願嗎?”

    “不是說只能三選一?”

    “原則上是這樣的沒錯~可是難道你不想嗎?”

    “我……我知道了。”

    ...

    “叮鈴鈴~叮鈴鈴~店長大人起牀啦~”

    “啪!”

    牀頭的鬧鐘被打翻在地。

    牀上的青年猛地掀開被子,一挺身坐直。

    眼神迷茫而懵懂的他明顯還未清醒。

    “嘖……昨天又夢遊了。”

    環顧四周,發現桌子上散落的化妝品,悠木良頗爲嫌棄地轉開了視線。

    下牀穿上毛絨絨拖鞋,店長大人的一天從洗漱開始。

    走進浴室,悠木良將臉懟到大鏡子前,卻驚悚地發現美瞳沒脫,妝也沒有卸乾淨。

    “……”

    “豈可修!”

    一陣雞飛狗跳後,悠木良打理完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咖啡店桌前享受早餐。

    手邊是正在登錄的陰陽師遊戲。

    食指點開簽到。

    【狩衣常年着,舊服留氣息。沾香不識鳥,當換新皮袍。】

    “這話什麼意思?”悠木良皺起眉頭。

    說實話,9歲被前店主悠木佑一收養,11歲就接手咖啡店的店長大人壓根沒正經上過幾天學。

    知識基本靠自學。

    而任性的店長大人放棄了修習國文。

    “勸人莫要常嘆陳年,當立下此心志,鬼神亦相隨,往那地毅然前行。”剛回來的彌生脫口而出。

    “嗯?”

    “可能就是勸人不要過分在意往事,要往前看的意思?”彌生猜測,“我也是前幾天聽到表妹不斷說我才記下的哦,大概是這個吧。”

    “話說回來,店長有很在意的舊事嗎?”彌生問,店長是從來沒有撒謊過的,不知道能不能打聽到店長的八卦呢

    “我?不知道,忘記了。”悠木良懶洋洋地起身打哈欠,“怎麼想都不會是我吧?我從來不在意的哦。”

    “快過來幫忙擦桌子。”悠木良向彌生招了招手。

    ——所有一切有關於人類的事,我都不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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