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封從一旁的壺盞倒了杯清茶,遞到了甄六兮的嘴畔,“你嗓子啞了,喝點水。”
“謝謝。”甄六細白的臉上有些疲軟,說話也有幾分有氣無力,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茶水。
除了茶的芳香,還能夠喫到一點米粒的香氣。
甄六兮眼神閃過一絲驚豔。
“老人家這茶裏面還泡了馥米水?”甄六兮在一本古籍上看過馥米,此米格外珍貴,不生在田埂上,隻身在昂在腐爛的牛肚上,且難以存活。
原是猜測,畢竟此物珍貴。
並沒有想到老人肯定道,“姑娘不僅是好眼力,這味覺也是一流。我的確在這茶裏放了馥米水,有安神提氣的功效。你前孔還會感覺疲軟,現在可好多了一些?”
老人沒說時,甄六兮還沒有敏銳的察覺到,被這話一點醒,果真覺得原本疲重的身子,像是輕盈了許多。
呼吸都順暢了些。
“不知道老人家喚什麼?”
甄六兮看向正在配置藥粉的老人,語氣有些尊敬。
“就叫我神醫?”老人家不願意吐出姓名,頑皮地眨了眨眼,依託出先前真溜吸誇他的話。
知道了人家不願意說,甄六兮也沒有再問,順着話喊了一聲,“謝神醫了。”
……
日頭漸盛。
普照的光落在地面上,炙烤着每一寸地皮。
各宮都有避暑的法子,卻只有一個宮中手筆大方,連日供着庫房裏存着的冰塊。
暑氣一點也沒有受到。
這便是宮人都喊萊姑娘的寢居。
絲絲涼氣從冰塊中溢出,一旁的奴婢搖着玉翠蒲扇,替坐在太妃椅上的甄六兮煽動着。
將身上的青絲外紗攏了一攏,甄六兮半寐着眼,另一隻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勾搭着椅子上掛着的鈴鐺。“這都已經幾時,按照時間,皇上應該已經來了的。前殿有無傳消息進來?”
那奴婢繼續搖着蒲扇。
聽到這句話,搖了搖頭道:“皇上沒有傳消息過來,想必是半路遇事耽擱了吧。”
原本閉着的眼睛此刻已經睜開,甄六兮將自己身上的外紗穿飾好,正準備起身時。
便被一道聲音突然攔住。
“太醫說你身體剛受創,不利於行走。乖乖的休息着……”
看到太妃塌上女子的動作,寅肅心跳都加速了,幾步並做一步,忙攔住了女人的動作,“我晚一些再來讓太醫替你你診療一番,你最近可有覺得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女人搖了搖頭。
寅肅原本皺着的眉毛總算平順,“難產生子肯定有影響,你不必過多擔心,我一定讓太醫好好診治,護住你的身子。”
他說這話時,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但心頭卻是一陣緊張。
他這是第一次在女子醒來後提及難產的事情,真怕女子因爲此事觸言傷情。
他定定的瞧着面前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卻只見其臉色有些許平淡。
似乎是發現自己盯她已經許久了,寅肅這才用指尖揉了揉眼睛,掩住自己眼下的情緒。
女人聲音發悶,“讓太醫和你費心了,終究是我身子太弱的緣故……”
她一邊說着,語氣竟然波盪了起來,說話的時候帶着些抽泣。
原本還有些凝滯於女人反應的寅肅,聽到了女人悽悽哀哀的聲音,一時間也放心了下來,心裏暗道是自己多想了。
連忙將女子擁入自己的懷中,大掌平順着她瘦弱的脊背,“沒有事的,都是怪我。”
好不容易纔將女人的情緒穩定了下來。
寅肅手上做了一個手勢,將屋子裏的奴僕全部遣散。
房間一瞬間空曠了許多,放置在一旁的冰塊冷氣溢出。
地面像鋪上了一層淺淺的薄紗,如墜仙境。
最近這一段時間,他連日陪伴在甄六兮身旁,只要她要什麼便給什麼。[人稱轉變不順暢,分不清主語]而且對自己也意外的順從,並不像以前看起來平順,卻有反骨的模樣。
時間越長寅肅越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太對。
明明和他的兮兒很是恩愛了,可是爲什麼……
“姑娘?您要的冰鎮葡萄,已經拿過來了。”
能外進傳出一道稚氣而有些稍尖的聲音。
寅肅指尖捻了捻,眉頭挑了一挑,眼神有一絲意外,“是吉寶?你怎麼把他放在自己身旁了?”
“我覺得他做事勤快機靈,便想放在身邊。阿肅不會因爲我搶了你身邊的人兒和我喫醋吧。”
甄六兮貼近了一些與寅肅的位置,臉上靠在男人的胸膛輕輕蹭了一蹭。
寅肅聞到她身上散過來的芍藥香氣,還愣了一愣,“你換了香粉?”
“沒有換香。”甄六兮點了點自己房間窗臺上的位置,“你不讓我隨意走動,我便只好擺弄一些花花草草,或許身上沾染到了那些香氣吧。你不喜歡我身上的這股味道?”
寅肅輕輕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頭頂,“只要你喜歡就好。”
“姑娘?”
門外許久沒有得到迴應的吉寶,試探的叫了一聲。
甄六兮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朝外面應了一聲,“進來吧。”
吉寶輕輕地推開了門,看到了寅肅恭敬的做了禮拜,“陛下。”
寅肅點了點頭,微微擡了擡手讓他起身。
“兮兒平常不是隻愛喫提子?怎麼將葡萄呈了上來?”
眉毛糾結在一起,寅肅指尖點在一旁的太妃椅扶手上。
甄六兮臉上有些許不太對勁,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提子自然是要留着後邊,不是常言,都說好喫的要留到最後嘛?”
吉寶也連連稱是。
屋中頂起了薰香,與冰塊發出的冷氣相互糾纏在一起,整個屋子有一股清冷的味道。
寅肅已經有許久沒有休息好了,指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擺了擺手,“既然如此,你下去吧。我替兮兒剝皮,順便午睡一會兒。”
吉寶領了話,便連忙退了出去。
房間只獨獨留下了甄六兮與寅肅兩個人。
“你最近辛苦了,想必是批改奏摺太累吧,我先替你揉一揉太陽穴?”
甄六兮將男人的頭安放在太妃的枕塌上,自告奮勇道。
男人低聲應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就勞煩我的兮兒了。”
女人修長的指尖放在她的太陽穴上輕輕揉捏,不輕不重,力道適中。
寅肅原本正寐着眼,鼻尖卻總是掃過一陣陣芍藥花的香氣。
腦子一瞬間閃過許多,以前的兮兒向來不太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更加經常侍弄的反而是這些瓷器,陶罐……
“你近日有沒有想麟兒?”
心裏頭還是察覺到有絲不太對勁,寅肅半遲半疑的說道。
“麟兒?”甄六兮乍一聽到這個名字,雙眼楞了一會,但似乎又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連忙補救。“噢,我近來是想他了,怎麼最近日子都沒有見到他?”
女人語氣中有一股陌生。
並不似以前提及麟兒那股親近之感。
“他近來沒有找你,你可知道什麼原因?”
因爲顧忌着女人的情緒,所以一直沒有將麟兒離宮的事情告知與她,但是沒想到這一次提出來的時候。
眼前的女人似乎根本就不記得麟兒了。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記得關於麟兒的事情了。”伸手將女人替他揉捏的手指拿開,寅肅突然睜開了雙眼,面對着甄六兮。
見她面色一凝,微微頓了一頓。
“我……”甄六兮上下呼了幾口氣,似乎是給自己做好了建設,“我真的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我忘記自己喜歡喫什麼,愛做什麼,但是我怕你擔心,所以我不敢和你說。”
這句話如天雷。
突然亮響,在晴空萬里的空中。
“所以你真的,根本就不記得有關於麟兒的任何事情了?”寅肅從太妃榻上起了身,兩手抓住女人瘦弱的臂膀。
甄六兮鹿一般的眼睛睜大了一些。
裏頭滾動着些水波,說話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我是不是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麟兒是誰?他是怎麼了,你告訴我好不好?”
女人兩手穿過寅肅結實的腰身。
“我也很不想要忘記,可是我真的就是回想不起來。你以後慢慢和我說好不好……”
寅肅幽長的嘆了一口氣。
回抱女人,“若你真的不記得了的話,也沒關係,我們有很長的時間,我可以日後和你慢慢說。”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放的極慢。
甄六兮認真的點了點頭。
“你忘記這些事情是不是跟那藥有關?”
兮兒喫過那異族給的藥,藥的確有用,靈性的很。
可往往用處大的藥也會有弊端,說不定他能夠很快的治好兮兒的病,但代價就是讓她忘記大部分的事情。
甄六兮似乎也被他這句話點醒,思索了一番回道,“或許真是因爲藥的緣故吧,有時候明明吃藥前還記憶清晰的事情,喝完藥,似乎就變得模糊了起來。”
寅肅掃了一眼,一旁放着的藥碗,一時之間也拿捏不定究竟是不是這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