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去哪兒了呢。”

    翌日,是沈溪的十八歲生辰,他一邊用左手飛速地切着菜板上的菜,一邊皺着眉思索一夜未歸的阿彩去了哪兒。

    看得站在他身旁的李素暗暗心驚,實在是沈溪切菜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只剩下殘影了,她是真害怕下一秒,沈溪就把自己的手給跺了。

    但結果很明顯是李素多慮了,一籮筐的菜讓沈溪切絲的切絲,切塊的切塊,絲毫不差,簡直神了。

    籮筐裏沒了菜,沈溪不再分神,朝來給他幫忙的李素笑了笑,“李嬸兒,麻煩你幫忙擺一下盤。”

    說完轉身又跑到竈邊,忙忙碌碌炒起菜來。

    草廟村連同周邊的好幾個村子的人加起來都沒有一個沈溪會做飯,他的廚藝那是村裏公認的一絕,誰家辦個喜喪事都請他去張羅,因此沈溪自個這生辰宴旁的廚子都不敢在他面前獻醜,只得他自己來張羅。

    他今天準備了手撕白斬雞、涼拌青瓜,滷豬舌頭,蘿蔔片四個涼碟和燉豆腐、梅菜扣肉、米粉蒸肉、糖醋排骨四個熱碟並一盤蘿蔔糕和一鍋豬肝湯,從昨晚就開始準備,到現在也只請了李素這一個嬸子幫忙,廚房裏並不見慌亂,反而繁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明明都是些農家菜,卻被他燒製得芳香四溢,香飄十里光是聞到點味道就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立馬大快朵頤。

    因此明明時間還尚早,沈家小院卻早早就擠滿了賓客,村裏的孩童圍着小院四處玩耍,鬧哄哄的好不熱鬧。

    周渡一大早是被鳥鳴聲給吵醒的,即便心裏再清楚不過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從何而來,在未睜開眼時,心裏還是抱有了些許期待的,只是這股期待在睜開眼時的那一剎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空還是昨天那片天空,山林還是昨天那片山林,看似什麼都沒改變,卻什麼都改變了。

    收拾起心情,周渡去小溪邊匆匆洗漱了一番,再回來時,昨夜飄香了一夜的山下那戶人家又有香味飄起來,甚至比起昨夜來,還要更爲濃郁。

    周渡又蹙起了眉,幽怨地朝山下瞥了一眼,隔着層層疊疊的山林,模模糊糊地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通過一些樹枝間若隱若現透露出來的場景和聽到的幾聲若即若離的歡鬧聲來看,應該是那戶人家家中正在辦酒席。

    蹙起的眉睫驟然一鬆,周渡拾起腳邊的弓箭,背上箭袋,朝昨天來時的路往回走了,明知道回去已經成爲一件不太可能的事,但他還是想去驗證一下。

    由於昨天已經走過一遍,今天的路倒是好走了些,但路上也不是很安全。

    不知道是因爲還處於夏季的原因還是處於地勢的原因,一路上遇到不少毒蛇。

    若不是周渡長年練箭,耳力和眼力都不俗,很有可能就遭了這些毒蛇的道。

    當第十二支箭從毒蛇身體裏取出來時,周渡終於抵達了他來時的地方。

    草還是那些草,樹還是那些樹,甚至昨天他用燃燒來發出求救信號的灰燼都還在,沒有突然出現的山洞,也沒有搜救隊人員來救他,什麼都沒有。

    周渡垂下眼眸,默默在這兒坐了會,直到太陽快要下山了,心中所有的期盼已死,再也不會死灰復燃了,他才起身原路返回。

    這次運氣不錯,回程路上碰見了一隻蹦蹦跳跳出來喝水的灰兔子,周渡沒有猶豫地收了它,拎着它的兩隻耳朵,一路提到昨晚他棲息的地方,在小溪邊聞着野兔子身上的腥味,忍着噁心用鑰匙扣上的摺疊刀剝皮、開膛破肚。

    一通折騰下來,周渡看着手中鮮血淋漓的野兔子,餓了兩天的肚子非但不餓了,反而飽得有些反胃。

    沒再看一眼被他弄得血糊糊的兔肉,找了個地方把肉埋了,在小溪邊洗手一直從日暮洗到彎月破開夜幕,手中的那股腥味還未洗去。

    山下的喧囂已經歸於平靜,但彌留在空氣中的那股香味像是誠心在與周渡做對似的,不肯散去。

    周渡再度撫掌揉了揉酸髒的胃部,躺在地上仰望滿天星空,滿目空寂,自嘲一聲,“餓死也好。”

    心存死志的周渡,就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一樣,挨着火堆,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陷入了沉睡。

    山下,沈溪正在拾掇自己院子,操辦生辰宴雖然快樂,但當筵席散盡賓客離去給主人家留下的就只有無盡的杯盤狼藉。

    向來愛乾淨的沈溪可受不了自家的院子亂成一團,因此賓客一走,他就一個人在院子裏收拾起來,連落在院中石板縫裏的頭髮絲都沒有放過。

    待院子煥然一新了,他才直起腰進到廚房淨手後拿出一堆食材開始料理起來。

    “小溪,累一天了,就別忙活了。”沈暮送了客人回來,見沈溪又在廚房折騰,勸了一句。

    “小舅,沒事,我不累,還剩了些食材放不住,我把它們整理出來做個高湯,明天一早正好用來做粥底。”沈溪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纖細的左手腕,右手不常用,倒是綁着個好看的藍色布帶子,一直纏繞在手肘處,顯得他皮膚更加細白。

    沈暮見勸不住沈溪,幾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那你別累着自己,手痠了就即刻休息,不能勉強。”

    “知道了,知道了,我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小舅你快回屋去吧,我可是記得你還有張爺爺家、村長家、鄰村阿花家的藥沒配呢,別等到明早人家來取藥空手而歸。”沈溪擺擺手,大有趕沈暮走的架勢。

    沈暮倏地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儒雅,“纔剛成年就敢管你舅了,藥早就配好了,不用你操心,倒是你這一大摞碗碟,要不要我幫你清洗。”

    沈暮不說還好,一說沈溪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揪成一團,“不用,不用,小舅你快回屋歇息着吧,你也累一天了。”

    沈家兩大災難,一是沈溪拿九針,二是沈暮進廚房。

    這一對舅甥就像是彼此相剋一樣,沈暮想教沈溪問診下針,沈溪想教沈暮燒菜做飯,兩人在各自的領域都稱得上天賦異稟,偏偏一學對方所長,就弄得跟大型災難現場一樣。

    時間一長,兩人都放棄了教對方自己的所長,各自在各自的領域待着挺好。

    將沈暮送出了廚房,沈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怕他生辰這晚,被他小舅給弄成永生難忘的噩夢,以後每每生辰想起來都心悸不已。

    真不明白做飯有那麼難嗎

    夏季夜裏也熱,沈溪還要熬高湯,竈膛裏烈火繚燎,像是把烈日硬生生拉進了這方寸間的廚房裏,烤得人渾身汗津津。沈溪處理好食材,淨手用手帕擰了水擦拭乾淨從臉頰滑落到脖頸間的汗水,推開廚房向山那面的窗戶。

    因着沈溪成天有大半時間都耗在這間廚房裏,修建的時候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料,設計的時候也是用了心的,三面通風,一面做承重牆,甚至爲了保證廚房的明亮,在房頂還開了一扇天窗。

    平時都只開門兩邊的窗戶,保證通風和明亮。現在夜裏了,不知哪位客人走的時候幫沈溪把窗戶關了。

    這會子沈溪圖方便,也懶得去開靠着門的窗戶,而是直接打開自己面前的窗戶,涼爽的風自山裏吹來,吹走了一身的疲憊和燥熱。

    神清氣爽了,幹活也更有勁了,沈溪打起精神來,又取了些粳米出來,準備泡上,只他取粳米的時候,眼睛略略往窗外的山上瞟了一眼,恍惚中貌似看到一簇火光。

    棽山上怎麼會有火

    沈溪一愣,手中的粳米袋子一抖,不小心多倒了半碗米出來。

    這點米再裝回去卻是不好裝了,沈溪只得由他去了,想着明早與小舅兩人多食一碗粥就好了。

    泡好米,再去瞧山上,卻是半點火光也瞧不見了。

    沈溪揉了揉眼,“應該是我看錯了吧,山上又沒有人,哪裏來的火光。”

    沈溪搖了搖頭沒再關注山上的情況,轉而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鍋中,此刻鍋中的湯色已經乳白,一鍋水也已經熬成了半鍋水。

    沈溪忙將鍋裏的肉撈出,一邊攪拌一邊再倒入用水化開調製好的豬肉沫,待湯裏的雜質被肉沫吸收,撈出,再倒入同樣調製好的雞肉沫。

    過濾掉湯渣後,就得到了一碗清亮見底如同清水一樣的高湯。

    做完這一鍋高湯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夜深了,沈溪絲毫不覺得疲憊,將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後,才邁出廚房門,回屋休息。

    周渡再次從鳥鳴聲中醒來,已經變得心如古井,彷彿什麼都不在乎了。

    只下一瞬,折磨了他一晚上嗅覺的香味,又撲面而來,那繚繞纏綿的香氣,直把周渡剛平靜下去的胃,又給撩撥起,讓周渡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

    繞是周渡氣度再好,這會心頭也被那折磨了三天兩夜的香氣給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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