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差的遭遇,也不會比在山上餓死差了。
帶着些許忐忑,周渡脫下了身上較爲顯眼的橙色搜救服,露出穿在裏面的一套輕便的黑色運動服,稍稍收拾一番,背上弓箭,緩慢地向山下走去。
此時正處於清晨,濃厚的晨霧還未散去,裹挾着炊煙,空氣中都散發着一股恬靜舒心的味道。
一日之計在於晨,晨露未乾,村裏就有閒不住的老人家,扛着鋤頭在田地裏開始忙活了。
周渡就是這時,迎着薄霧,踏着朝露從山裏而來,正在田間鋤地的老人家們齊齊地停下了動作,揉了揉眼睛,以確保自己還沒老眼昏花。
周渡眼力好,遠遠地就看見了這些在田間忙碌的老人家,他們除了身上的長衫長髮之外,模樣與他一般無二。
周渡心裏稍稍安定了些,已確定他來到的還是一個正常的世界,就是不知他這一頭短髮和一身的奇裝異服會不會引來其他麻煩。
周渡微微擰眉,向這些老人們頷首示意後,便徑直朝他們身後的山村走去。
老人家們呆呆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周渡走進村子,說是村子,其實也就是在這片較爲平整的地方到處錯落着供人居住的房屋,看起來雜亂無章,卻又井然有序。
房屋附近有不少玩耍的孩童,他們或是三五成羣找螞蟻,或是三三兩兩追着玩鬧嬉戲,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
但在看到周渡的一剎那,孩童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全都瞪大了眼睛,用一副喫驚好奇的模樣打量着他。
沒聽見孩童們的歡笑聲,家中大人逐漸覺得不對,紛紛從屋裏走出來查看。見到周渡時,也露出與自家孩童一般無二的神情。
好在他們的神情大多都是喫驚或是好奇,沒有恐懼和害怕。這是個好現象,只要周渡不主動傷害他們,他們就不會對周渡露出惡意。
他們在觀察周渡的同時,周渡也同樣在觀察他們,通過居住環境和他們身上的服飾來看,這應該是個文明較爲落後的時代。
偶有幾句竊竊私語聲傳進耳中,周渡側耳聆聽了一下,發現那聲音雖然帶着濃厚的鄉音,但還處於能聽懂的狀態,與蜀音有點像,不確定是不是。
不管怎樣,這都是個好事情。只要能夠與人溝通交流,很多事就有了轉圜商量的餘地。
這讓周渡緊繃的心又再度鬆了鬆。
在一羣人的矚目下,周渡從村頭走到了村尾,也終於發現了這個村子不一樣的地方。
村裏人家多住土房或是茅草房,但在村尾處卻坐落着一座精緻的木屋小院,與村裏佈置顯得格格不入。
如若把剛纔的村子比作小山村的話,這裏就可稱爲小康之家。
上好木材修築的農家小院,外面圍着一圈半人高的竹籬笆柵欄,柵欄上爬着不知名蔓藤,鬱鬱蔥蔥,顯得整個院子生機勃勃。
柵欄大門敞開着,有一條顏色迥異的石板路一直從大門處鋪到正房臺階處,石板規格不一,卻不顯雜亂。
同時這條石板路也將院子一分爲二,一邊院子裏種了果樹,樹下窩着些將醒未醒的雞鴨,另一邊院子裏則種了些花草,瞧着嬌豔欲滴的,一看就知,被主人家打理得很好。
但那個坐在門口藤蔓下,身着淺藍色長衫,青絲如墨,清秀得不諳世事的少年,在提醒他。
這裏不是他的世界。
沈溪捧着個瓷碗,坐在門口,一小匙一小匙地喝着粥,小小地打了個飽嗝。
昨晚粳米準備多了,今早的粥熬出了一大鍋,偏偏小舅沒喫兩口就讓鄰村的人叫去看病了,剩下的都要他來解決。
他一個人,胃就只有這麼點大,怎麼解決。
送人,一碗粥又送不出手,天這麼熱,放到中午就不能食了。
可惜了他熬了一夜的高湯。
沈溪正愁眉不展,忽地察覺到院外有道視線落在他身上,他擡了擡頭,淺黑色的瞳孔驀地一亮。
好高好英俊的人啊,龍章鳳姿也不過如此了吧。
周渡見蔓藤下的少年注意到了他,衝他點了點頭,隨後目光輕輕落在了他手中捧着的那碗粥上。
如果他嗅覺沒有出問題的話,這味道應當就是昨夜折磨了他一晚上的香味。
兩人相互對望着,誰也沒有率先打破沉默,直到天邊的雲霧散去,耀日緩緩抖身而出,有陽光傾灑而下,曬得人看不太清臉時,沈溪率先開了口:
“您、要喝粥嗎”
他的聲音帶有少年慣有的清潤,可能因爲緊張的原因,尾音稍稍有些發顫,不過吐字清晰,字正腔圓地不帶一點鄉音,很是好聽。
沈溪話音一落,見周渡沉默不語,又自覺不妥,伸出左手打起手勢來,一字一句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周渡這纔將視線從粥碗上收回,落在少年清秀的臉上,並回了一句:“可以。”
少年很顯著地怔了怔,明顯在震驚周渡居然能夠與他交流,不過很快他就鎮定了下來,眼睛在粥碗上掃了一圈,重新問話道,“要喝粥嗎”
周渡挑了挑眉:“也可以。”
少年的眼睛彎了彎,露出兩個好看的月牙,他站起身來,將身下的凳子讓與周渡。
周渡遲疑了一瞬,還是走了過去。
側身間,沈溪比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高,暗暗心驚。
不多時,沈溪就從屋裏重新給周渡盛來了一碗粥,“放得有點久了,涼了一點,不過應該不影響口感。”
“謝謝。”周渡雙手接過,客氣疏離地道了聲謝。
“不用謝。”少年擺擺手,重新搬出一張凳子坐在周渡面前,託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喝粥。
周渡慢條斯理地捏着湯匙,後背挺直,眼睫下垂,看清了少年的全部面貌。
毋庸置疑,少年容貌不俗,清秀精緻的輪廓,眼眸淺亮,鼻尖挺翹,嘴脣微微嫣紅。
他此刻目不轉睛地盯着周渡,眼睫微微翹卷着,使周渡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眼尾有顆淡而淺的紅痣。
周渡的目光在那顆紅痣上停頓了須臾。
沈溪不斷地用眼神描摹着周渡的五官輪廓,觸不及防間對上週渡直視他的眼神,那一眼沈溪似看到了寒潭深淵,又似看見到萬年雪山,但不管是深淵的盡頭還是雪山之巔彷彿都有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