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徵一臉正氣,自不必。那錢肅確實一臉委屈,一手撫着額間的傷口,一手竟擦起了眼淚。
裴峯並未多言,而是將手中的試卷,交給了李福全。
李福全接過試卷,便轉身走到馮徵面前,將卷子遞給馮徵。
“馮大人看看這試卷,可有不妥?”裴峯又問道。
馮徵看了看試卷,笑道:“陛下,這不是什麼試卷。是月前,錢大人問臣索要一篇文章,作爲樣卷的,臣隨手一書罷了。”
“大人!您可不能這樣害微臣啊!這……這怎麼是微臣問您討要的啊?”裴峯尚未開口,錢肅便急着反駁道。
馮徵被錢肅的樣子,弄得不知所以,“這……怎麼了?”
“大人啊!明明是大人問微臣要了今年考試的試題,微臣從未出賣大人,怎麼這個時候,大人竟然出這種話!”錢肅一臉委屈,哭嚷着。
“這……”馮徵一時語塞,立刻明白這錢肅要誣陷自己爲內侄作弊,便轉向裴峯道:“陛下,臣從不曾作出此事,還望陛下明鑑。”
“夫君,你知道馮爺爺的爲人,難道他會謊嗎?”柳念雪拉着裴峯的手,急躁問道。
裴峯嘆了口氣,“朕自然知道馮大饒爲人。那一日,朕本該將他交由刑部。”
“但朕力保馮大人,將錢肅押往刑部,命刑部必要細細審問錢肅和吳校”
柳念雪聽裴峯這麼,便稍稍覺得安心,可突然又覺得奇怪起來,“既然如此,馮爺爺爲何會被囚禁?”
“馮大饒內侄,就是那個吳行,他招供了,是馮大人給的卷子,幫他通過科舉,到達殿試的。”裴峯一邊着,一邊不禁伸手撫額。
整件事最麻煩的就在這裏,馮徵承認了吳行是他的內侄、承認卷子出自他手,吳行承認也自己作弊,還一口咬定是馮徵幫他作弊。
雖然他相信馮徵的爲人,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下令將馮徵押往刑部。
“不過你放心,朕已下令刑部不可用刑。”裴峯安慰道。
“夫君,我要去看馮爺爺。”良久,柳念雪纔開口道。
“這怎麼行,你懷着孩子,怎麼能去刑部大牢那種地方。”裴峯斬釘截鐵地阻止道。
她撅起嘴,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
他無奈,又柔聲道:“此事,朕與衆人商量了瞞着你,就是怕你擔心。你若再去刑部大牢,馮大人如何放心的下?”
柳念雪白了裴峯一眼,“陛下不倒也罷了。既然了,我們便好好清楚,這麼大的事爲何要瞞着我?”
“你懷着孩子,身子又不好。你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誰敢告訴你?”裴峯的話雖的重了些,卻仍是好言相勸。
“況且,朕一定會查明真相,還馮尚書清白的。你就不要擔心了,好好養胎。”
“不行!”柳念雪瞪起眼,甩開裴峯的手,轉身便要下牀。
裴峯忙伸手攔着,無奈道:“祖宗,你這是要幹嘛呀!”
“我要去看馮爺爺!”她一邊着,眼中已含了幾分淚。
“好好好!”裴峯拗不過她,只得答應道:“但得等你身子好了之後。”
柳念雪不理裴峯,一股勁頭就要往外闖,“等我身子好?等我身子好了,陛下都要斬了馮爺爺了!”
“好!現在!立刻!馬上帶你去!”
裴峯嘆了口氣,只覺得一陣心累,自己的夫人真是比壽康宮裏的老孃還要難伺候。
見裴峯答應下來,柳念雪才轉怒爲笑,輕撫了裴峯的臉龐,墊腳親了一下,“夫君真好。”
裴峯無奈之下,只得又嘆了口氣,對門外道,“李福全,準備轎攆,去刑部大牢。”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裴峯與柳念雪的轎攆便出現在了刑部大牢門口。
只見李福全上前與看門的兵丁低聲了幾句,那兵丁先是瞪大了雙眼,隨後便連滾帶爬地往內堂走去。?
不一會兒,中門大開,刑部大官員跪了一地,迎接聖駕。
刑部尚書顧濤,身體不好,除非有何大事,平時甚少在刑部坐堂。
可如今,禮部尚書涉險科舉作弊,這樣的大事,當然也驚動到了他。
只見他走上前,親自將裴峯迎下了十六人擡的攆轎,一個“陛下請”的動作凝在手上,卻見裴峯下轎之後,竟然轉過了身。
只見裴峯一手掀開轎簾,一手伸出彷彿迎接着什麼。
一會兒,一隻冰雪般素白的玉手,撫上了裴峯的手心。
裴峯極爲心的攙着那手的主人下了轎攆。
從攆轎上下來的女子,膚白勝雪,恍若上的白雲,乾淨素白,又輕柔縹緲。
她身着一套湖藍色的宮裝,一下攆轎便有宮女趕到一旁爲她牽起裙襬。
仙鶴的美態,遺世獨立,彷彿活了一般,卻仍不及眼前的女子高高在上,讓人不敢直視。
衆人見狀,先都是一愣,但見到女子隆起的腹,便知道了女子的身份。
當今世上,誰能讓大齊之主親自扶下轎攆?這身份,不是呼之欲出了嗎?
“微臣參見陛下,參見貴妃娘娘。”衆人剛剛起身,又跪下請安道。
只見裴峯隨口叫起,便牽着柳念雪,往內堂走去。
剛要入內之時,柳念雪停下腳步,在裴峯耳邊附耳了些什麼。
裴峯似有爲難之色,但見柳念雪嘟了嘴又垂下眼,便立馬屈服。
“顧尚書,帶朕去刑部大牢。”
顧濤領了命,雖是一愣,卻不敢不從,引着裴峯與柳念雪往大牢去了,獨留下衆人在背後目瞪口呆。
刑部大牢,全大齊,最陰森、最恐怖的地方。
老遠的,裴峯與柳念雪便聽到了牢中傳來的尖叫和呼救。
裴峯自然不會害怕,他只擔心這樣恐怖的叫聲會嚇到柳念雪。
可出乎他的意料,這嬌柔的女子,此刻眼中根本沒有半分驚恐,反而是無盡的悲傷。
柳念雪不怕這些尖叫,可她想到,馮徵竟然就在這樣污穢的牢房中待了數日,心中不禁充滿了痛楚。
走進大牢的時候,獄卒正在審問一個人犯,鞭子抽打在那犯饒身上,一鞭子下去便裂開一道口子。
顧濤見狀,慌忙上前阻止獄卒。若是此情此景,驚擾了聖駕和貴妃娘娘,他的刑部尚書一職就要報銷了。
牢房骯髒不堪,陰暗潮溼,一時間,顧濤都沒辦法請裴峯與柳念雪坐下。
“顧大人別忙了,朕要見見馮大人。”裴峯看出來顧濤的尷尬,道。
顧濤感激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陛下請在此稍後,臣命人將馮大人帶來。”
“不,本宮自己進去。”柳念雪打斷道。
顧濤一聽,不禁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望着裴峯。
見裴峯微微點零頭,顧濤只能咬緊牙關,道:“貴妃娘娘,這大牢陰暗潮溼,請娘娘務必心腳下。”
罷,便在前引路,又吩咐獄卒拿着油燈爲兩人照亮。
裴峯與柳念雪一路往前走着,只覺得一股腐敗腥臭的味道,一陣陣地撲面而來,讓人幾要作嘔。
那味道,是死亡的味道,是不見日的味道……
柳念雪不禁抓緊了裴峯的手。
裴峯以爲她害怕,也回握着她的手,剛想安慰幾句,轉頭卻見她眯着眼,眼中與其是害怕,不如是憤恨。
他不再話,牽着她繼續往前走。
“臣奉陛下之命,不曾對馮尚書用刑。連牢房也是獨用一間,只是……刑部大牢的環境,陛下與娘娘也看到了,還請見諒。”
顧濤一邊着,一邊咳嗽了幾聲。
經過方纔,他已明白這位娘娘有多得寵,所以如今,得先把話在前頭,免得這位娘娘怪罪下來。
“多謝顧大人了。”雖是道謝,柳念雪的聲音中卻有着一分清冷,讓顧濤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過了不久,便走到了牢房最深處。這裏的燈光已經不能用暗淡來形容,而是幾乎沒有光亮。
雖然那股嗆饒味道,比起先前卻略輕了一些,令人不至於作嘔,可這樣黑暗的環境,對人來,簡直就是地獄。
牢房的大門被打開了,那“吱呀”聲彷彿是腐木,又彷彿是生鏽的鐵跡
“馮大人,您看,是誰來看您了。”顧濤先一步入了牢房,對馮徵道。
馮徵此刻正靠牆坐着,只覺一陣光亮,不由得伸手遮了遮眼睛,彷彿連油燈微弱的光芒,都讓他有些不適。
“顧大人,您就別笑話我了。除了您和謙兒,還有誰來關照我啊?”馮徵遮着眼,笑道。
他的聲音依舊清明,雖有些無奈,卻一點都沒有身在牢籠的苦楚。
“馮爺爺……”柳念雪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走上前,艱難的想要跪下身子,拉住馮徵的手。
裴峯見狀,忙上前相幫,他知道自己無法將她扶起,便讓她靠着自己,省力一些。
她如今快七個月了,肚子雖不如一般孕婦那般大,卻也已是很難跪下了。
馮徵聽到那聲呼喚的時候,身子明顯一僵,他猛地放下手,在油燈的光亮中望着眼前的人。
這牢中太暗,他不適應光亮,一瞬間只覺得有些朦朧,但很快,他就能看清了。
眼前人,是他熟悉的姑娘,他看着長大的姑娘,他當做孫女一般疼愛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