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透睜開眼,看見真實的世界。
有些斑駁痕跡的天花板,醫院特有的雪白的簾布微微起伏。
清晨溼潤的空氣問起來有一種清新感。
現實擺在眼前。
如果一股腦的想要什麼都探個究竟那麼深陷其中,明白了不會有人鼓掌,不明白不會有有人說你蠢。
簡而言之,不鑽牛角尖。
相比之下蘇透知道現在的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伸手,觸摸到牀邊冰冷的鐵櫃子,冰涼的,真實的。
冗長的夢,不,應該是說大多數有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已經恢復了,也差不多算是瞭解了關於她的前因後果。
蘇透仍然混亂,但現在那種對她的厭惡感已經消失了。
他還記得,即使不記得或者根本沒聽清夏梨兒在最後的時候說了什麼,但是他清晰的記得夏梨兒柔弱的身板倔強的護着自己。
至少這樣的記憶,在蘇透這裏,足以抵消很多的關於對她不愉快的記憶。
病牀。
蘇透爬起來,斜靠着牀,環視這處熟悉的病房。
這是一開始呆的地方,一開始和沙耶相遇的地方。
被人類殺死就直接讀檔到最開始?
覺得之前的努力全都是徒勞,但蘇透又覺得慶幸。如果是從最開始再來,那麼已經知曉了一切的自己,肯定能做的更好。
不論是沙耶,還是夏梨兒。
“嘶…”
痛。
可當蘇透試圖從牀上爬起來的時候,他發現不對勁了。
肩膀上,肚子左邊。
都有一種火辣辣的灼燒感,還有被什麼捂住的悶,有什麼細小的潤溼感在流動。
蘇透猛的掀開被子。
掀開寬鬆的睡衣。
肩膀和肚子左邊都敷了紗布,用繃帶纏着,痛感就是從這裏傳來的。
至於潤溼感,大概是因爲剛纔蘇透扭腰的動作太大,導致裏面的傷口撕開了。
蘇透木然的注視着紗布,純白的紗布,還帶着清晰的消毒水味兒。
如果是讀檔了那麼一定會復原。
沒有復原。
意味着…
自己沒死,時間也沒有回到那之前。
那她…
“醫生!”
蘇透顧不上撕裂般的疼痛,跑出去。
“你幹什麼?誰允許你亂跑的?”
走廊裏正好有個護士。
蘇透認得她,就是一開始頭上有“熱心的白衣天使”詞條的那個小姑娘。
當然,現在她頭上也有。
“你…”
她看清楚是蘇透,欲言又止,聲音比之剛纔放柔和了不少:“你剛醒需要多躺着休息,別隨便下來走,萬一傷口開了就麻煩了。”
“那些都無所謂。”
“她呢?她在哪兒?”
蘇透慌慌張張的問。
“誰?”
“夏梨兒!她肯定是和我一起送回來的,這麼惡劣的案件送進來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兒吧?”
蘇透抓住她的肩膀,急切的問:“麻煩你告訴我,她現在在哪間病房?!”
“…”
護士抱着懷裏的記錄本,低頭一聲不吭地走到蘇透身邊攙扶着他的胳膊:“她的屍體被警察局帶走了,警察說要對她做一個屍檢。”
“你說…屍體?”
蘇透臉一下子白了。
無名的怒火一下子揚起來了。
“你他媽說屍體?”
“怎麼可能?!”
“怎麼會?!”
“我們…”
護士話一出口,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哽咽着。
“我們去現場的時候你的女朋友就已經沒氣了。”
“後背被捅了不知道多少刀,連一塊完整的肉都找不到。”
“我們到現場那個惡魔還沒停手,是警察衝上去按住他以後才停手。”
護士大概是想起了那副慘烈的光景,憐憫地看了一眼蘇透。
“是她保護了你。”
“一直到死都護着你。”
“啊…”
渾身的力氣好像一瞬間全部被抽離了,蘇透踉蹌一下,身邊的護士連忙攙扶住他。
護士沉默了下,說:“只希望你能明白,你現在不僅僅是自己活着,你還帶着她的那一部分一起。”
“她的那一部分。”
蘇透木訥的複述了一遍,然後憤怒了,比被陰毒男踩着頭,比被最開始無緣無故的被沙耶殺死還要憤怒。
“誰他媽要帶着這種麻煩的東西活下去啊!草!”
蘇透猛的甩開護士的手,奮力在走廊上奔走。
不理會身後護士驚慌失措的叫喊。
不在意走廊裏其他醫生護士或者什麼人的眼光。
只想快點。
快點回去,快點找到沙耶。
她一定可以幫自己,只要被她殺死然後回去就好了。
什麼都還來得及!
蘇透搶了一個路過的小學生的自行車,飛快的騎。
紅燈。
那又怎麼樣?
“滴滴!”
“吱…!”
“你他媽找死啊?!”
有司機差點就撞上了蘇透。
“哈…呼…”
但蘇透全都不予理會,只拼命的騎。
肩膀和肚子有熱熱的感覺。
有絲線拉扯,有什麼溢出的感覺。
很痛。
蘇透知道,傷口肯定崩開了,在大量的流血了。
但沒關係。
只要找到沙耶,只要被她殺死,一切都可以挽回。
沒關係的。蘇透不停的給自己增加信心。
什麼也不管了。
蘇透眼裏只有家的存在。
備用鑰匙放在門口的盆栽裏。這是爲沙耶準備的。
“啪。”
蘇透打開門,慌里慌張的踏進去。
“沙耶?”
“你在嗎沙耶?快出來!”
“沙耶?!說句話!”
視線不停的在廚房,在客廳,在臥室,在陽臺。
在所有沙耶可能存在的地方尋找。
可沒有,不論是什麼地方都不存在沙耶。
家裏乾乾淨淨的,又很安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好像她從未存在過一樣。
“你在的吧?肯定在的吧?!”
“沙耶!!!”
“沙耶…”
“你他媽倒是出來啊!”
“我求你了…我現在需要你,啊…真的求你了!”
鮮血已經滲透紗布了,雪白的顏色已經成了血紅色,但蘇透完全感覺不到痛。
眼眶裏丟臉的流出眼淚。
蘇透希冀聽到沙耶,或者看見她從什麼不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
可歸根到底連他自己都明白,倘若沙耶在,肯定在第一時間就出來了。
“哈哈…”
“也是。你是怪物,你想找到我利用我隨隨便便就可以出現,而我想找到你,除非是你想出現。”
“這還真是…完完全全的一無是處。”
只是憤怒。
無力。
看,就這樣一個自己,存在到底有什麼價值?
偏偏又活了下來。
爲什麼沒死呢?他不明白,爲什麼被捅了兩刀還是不死。
啊…
對了,是夏梨兒自以爲是的保護了自己,替自己捱了後面的刀。
蘇透打開電視,看到上面的時間。
九月28日,上午十點零一分。
就是說夏梨兒已經死了超過兩天了。
兩天的時間。
也就是說就算沙耶在,就算自己能在醒過來的時候馬上被沙耶殺死,也同樣無法回到兩天前。
蘇透手在抖,他打開茶几下面的抽屜拿煙,看到了從夏梨兒家順走的冬蟲夏草。
“啪嗒。”
點燃其中一支。
夾着草藥味兒的煙霧繚繞在四周,因爲吸菸導致肚子上的傷口陣痛。
但那不重要。
蘇透只是木然的確認了一個事實。
沙耶並不是萬能的,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會等着自己使用的工具。
而夏梨兒。
她已經死了,沒法再活過來了,身中無數刀死的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