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沃夫找來村子的一輛舊馬車,帶我離開。

    我因爲即將結束的旅行心裏難過。

    我趴在窗上,看向後消失的景色,有種很難表達的不捨。

    但想想,我死前還能受沃夫照顧,走過這麼多地方,其實已經很幸福了。我是這片大陸的災難,原本就不該醒來。

    我應該更開心的享受,這最後的時間纔對。

    我因此顯得有些刻意興奮,和我相比下,離家鄉越近,沃夫就越沉默。我知道,他是離開家太久,所以有了很多顧慮。

    我沒有打擾沃夫的獨處,雖然、我真的很想多跟他說說話。因爲、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了。

    但我不能勉強別人,去要求別人考慮我的心情。

    我和沃夫那幾天過得很平靜,萬幸也沒有什麼追兵追來。

    只是這種平靜,對我而言就像死前的安詳,讓人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苦澀。

    那些天,我們沿着一條名叫理安利德的小河,繞過兩座很大的高山,最後在一個美麗的山谷停下。

    沃夫的家鄉崔布吉,說是越過山谷,就能看到。

    山谷下面有些小溪流,沃夫就丟下馬車,帶着我從上方的山道走。

    當時,天還只是有些矇矇亮。

    山道很崎嶇,有些地方需要你緊緊貼在山壁上才能移動。下腳踩過的地方,似乎還能聽到落石的聲音。

    沃夫看起來很抱歉,他說枯水期沒辦法划船。可他不知道,最後這種驚險刺激的體驗,對我來說有趣極了。

    這還是第一次,我貼着山壁,抓着石頭縫,每一步都很小心。沃夫走在我前面,走兩步就往後回頭看我一眼。

    “沃夫,沒關係的。”我朝前面領路的沃夫笑。雖然看起來很危險,但我踩得很穩。“你自己也要小心,看着前面走。”

    沃夫對我的話並沒有怎麼理會。他走過窄小山道,就等在那裏,有隨時伸手拽我的感覺。

    我很開心,一點都沒有摔落下去的恐懼感。我還有時間看了看前方的路。

    “沃夫、沃夫!”我加快速度,走到沃夫身邊。“你看,那是猴子。”

    沃夫將我接過來,才把視線放在了前方。

    前方的山道中間,有隻灰白色的大猴子,面對我們坐着。它喫着野果,對我們的到來不屑一顧,完全沒有恐懼害怕的意思。

    也沒有要讓道的打算。

    “沃夫,我們要從它身邊走過去嗎?”

    雖然這裏的山道平緩些,也不再那麼狹窄。但有隻大猴子擋道,想繞過去還是很難的。我們沒有落腳的地方啊。

    沃夫繼續往前走,看他的氣勢應該是想把猴子趕走。

    我抓着沃夫的手臂,很擔心他會嚇到猴子,讓它一不小心摔下去。

    忽然,我們頭頂響起了猴子的叫聲。我和沃夫停了下來,擡頭一看,好多猴子就在我們頭頂上。它們在危險的山道邊攀爬,還在探出來的樹枝上跳躍着。

    有隻小猴子很活潑,我看着它在樹枝上各種跳躍,一時間有些入迷。

    我的視線不由得跟着它的移動,它跳躍着跑向前方,我視線之內,忽然發現小溪流裏有些奇怪的紅色。

    “沃夫?那是什麼?”我不解的指給沃夫看。

    那似乎是紅色的石頭映照出來的……可又感覺不是。

    我看向小溪流的前方,還有一大片紅色正逐漸擴散、蔓延到這裏。

    “我們快走。”沃夫催促着我前進。

    好在,這時候擋路的大猴子也慢悠悠爬着離開了。

    我繼續跟着沃夫的步伐,逐漸的、天開始越來越亮。小溪流裏的紅色,開始越來越清晰。

    “沃夫!你看!”

    我看到了倒在溪流邊的人,他們前方不遠處,還有一艘被石頭擋下的小船。

    那溪水裏漂流着的紅色,是從他們身上帶走的血跡。

    我有些着急。“我們快去看看他們。”

    “這裏下不去。”沃夫皺着眉頭回應我。

    那些人應該是從前面溪流划船過來的,因爲這裏的溪水淺,所以被擋下了。

    “我們先離開這。”沃夫一手攬着我的腰,用身體遮擋我的視線,把有些嚇愣的我帶走。

    我們穿過山道,就來到下山的緩坡。我們半走半滑,扶着緩坡旁的樹下去。

    我只是感覺,離溪流邊的那些人越來越遠了,心裏始終掛念去看看情況。

    但眼前的情況比我想象中的更糟,它甚至令我忘記了溪流邊的人。從山上下來,是一個被羣山包圍的盆地,放眼望去,大概有三十幾戶的住房,是個小村子。

    我們還沒有完全下去,沿邊就看見了幾具屍體。

    沃夫從地上撿了一把短劍,一隻手始終半攬着我。我靠在他胸膛上,只能從餘光瞥見路邊的情況。

    我們越往裏走,我能看見的屍體就越多。有一戶人家,門和窗戶上都是血噴濺的痕跡。

    我不由得側頭去看,沃夫又將我的頭掰回來,靠在他胸口。

    “沃夫。”我側退着往前走,眼前的一幕令我完全嚇懵了。我總覺得,從這些房子的後頭,會忽然跑出來什麼人,對付我和沃夫。

    而且我有很不好的預感。“你的家人呢?沃、沃夫……”

    我心裏擔心,又被緊張和恐懼包圍着,於是話也說得不清晰。

    沃夫按着我的頭安撫我,我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慌亂。

    沃夫最後還是在一戶人家前停下了。

    “你在這裏等我。”

    沃夫想要讓我在門外等,自己進去。我不肯,就一直搖頭,眼淚不知不覺也掉了下去。

    我雖然很害怕,但是怎麼能讓沃夫一個人進去。

    我兩手緊緊抓着沃夫,明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住道,也想能傳遞給沃夫一些溫暖。

    倒在客廳的男孩、死在餐桌前的老夫婦,沃夫始終一言不發。

    他越是安靜,我心裏就越難過。我的眼淚似乎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流,我不敢哭出聲,就一直咬牙忍着。直到最後沃夫拉着我要走,我忽然跑到餐桌前,拉着老婦人的手不願意鬆開。

    她死了、她的手是冰涼的。

    沃夫爲什麼不哭?

    這是他的家人不是嗎?

    我覺得沃夫心裏一定很苦,一定很難過。他越是平靜,我就越忍不住替他掉眼淚。

    如果難過,就應該哭出來啊!怎麼能全部憋在心裏呢?

    沃夫放下劍過來抱我,還想分開我抓着老婦人的手。

    我一直搖頭,拼了命的搖頭。

    “這裏不安全,我們先離開。”

    沃夫在我耳邊很輕聲的說着,那種感覺,就像是怕驚醒睡着的家人。

    “你的家人……”我哭到哽咽,話一度說得斷斷續續。“沃夫、他們怎麼辦?我們、我們……”

    “我們把他們埋了。”沃夫最後下了決定。

    我靠在沃夫的胸膛,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前所未有的難過,第一次這麼的傷心。

    沃夫揹着他家人的屍體,我就在後面跟着來回。

    走出房子,我才發現外面的小花園裏,還有一具女人的屍體。沃夫因爲我的停下而倒回來看我。

    “那是我的妹妹。”

    沃夫是這麼說的。

    ……

    沃夫將屍體背離村子,在另一座山後面埋他們。

    四具屍體,我覺得應該是沃夫的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可是他的爸爸媽媽呢?

    沃夫沉默着,我不敢問他。

    我站在沃夫的旁邊,一直哭。直到他埋好家人拉着我走,我都沒有停下。

    我有點恍惚的跟着沃夫,直到沃夫兩手捧起我的臉,我才擡頭看了他。

    “吸口氣,別再哭了。”沃夫說話的聲音很輕,他的手擦過我的淚,眼睛始終擔憂的看着我。

    我很抱歉。

    明明更傷心的人是沃夫,明明應該是我去安慰他。

    我強忍着憋起哭意,不想讓沃夫因爲我煩心。

    “是誰沃夫?誰做了這樣的事?”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壞的人。那些倒在溪流邊的人也死了吧?

    他們是想逃跑、想向外面求助嗎?

    沃夫將我帶到一個山坡上,讓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等他。

    “我回去看看,你坐在這裏等我。”

    我不停的點頭,手卻拉着沃夫的衣袖。

    沃夫不想讓我看見他的難過,而我很擔心,他回去以後,會像那些人一樣再也無法醒來。

    最後,還是沃夫抓着我的手腕,把自己的衣袖抽回去。

    我又要忍不住哭了。

    如果村子裏還藏着壞人怎麼辦?如果壞人忽然回來,撞見了沃夫怎麼辦?

    我搖着頭,也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

    “我很快回來。”沃夫始終不耐煩的輕聲安慰我,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他就離開了。

    沃夫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

    我忐忑不安的等着,一度想跟過去。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對那些無辜的人下了毒手?

    沃夫離開家十年,再見家人的時候卻發生這種事。沃夫該有多難過啊。

    沃夫一定偷偷跑回去哭了,他一定會瘋狂的找着證據……

    他會知道是誰下的手嗎?他會立刻衝去的找對方報仇嗎?

    我不知道,我越等越不安。

    所有的可能性在我腦海裏翻涌着。

    我想到了那些追殺我們的人,想到可能是沃夫爲了救我、得罪了壞人。

    我甚至開始懷疑,會是沃夫的僱主,他因爲找不到我,所以對沃夫的家人下手……

    會是我嗎?

    這一切會是因爲我嗎?

    我不知不覺中握緊拳頭,拳頭抵着凹凸不平的石頭……我感覺不到痛,只是覺得自己的手、比石頭還要冰涼。

    《他怎麼還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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