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主人因爲我的到來顯得不耐煩, 但他還是翻箱倒櫃, 找了一副破舊的大地圖給我。

    只有常年在外冒險的人,纔會懂配備這樣的阿德卡大地圖。這副地圖, 看起來被積壓存放了很久。

    我拍了拍地圖上的灰塵, 希望她不會因此介意。

    她似乎很期待, 我坐在椅子上,將地圖展在牀上。她很快就從密密麻麻的標註裏, 找到自己認識的城鎮。

    那應該是令她記憶深刻的地方。

    畢竟我當初帶的那副地圖,是出了王宮順手從一個商人那買的,相當的簡陋。

    那副地圖,是艾因大陸全圖, 像是在給旅行者、介紹熱門的旅遊目的地。

    艾因大陸上, 佔據絕大部分的阿德卡王國, 標註着有名的主要城鎮。而右上角角落裏塔爾蘇王國的位置, 被許多小樹丫代表的森林包圍着。和阿德卡相比,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當時, 我又怎麼會想到,那片不到巴掌大的森林,竟然怎麼找、都找不到一個人。

    我不由的將目光從地圖移向她, 她陷入回憶,興奮的說個不停。

    我還記得吹笛子前的心情。

    我帶着成爲阿德卡國王的野心、和改變現實不如意的期待……明明比所有人都快一步、眼看就要成功,可那片森林裏終究什麼都沒有。

    我絕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強大。

    我以爲自己就要一輩子這麼庸庸碌碌的過下去。

    那種失落和無奈感, 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樣。

    她的忽然出現, 忽然阻隔了我所有的壞情緒。

    也是, 見到那樣奇怪的怪女人,誰還有空去回想、自己上一刻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

    她其實一點都沒變,就跟我第一眼見到她時那樣,對世界充滿善意的活着。

    她說自己還記得有趣的河上房子。那潮溼簡陋的環境,走起路來木板彷彿要掉落的咯吱聲……哪裏明明可以被我列爲、不想居住的地方之最。

    還有她說的那個香餅。

    再糟糕不過的食物。如果不是因爲逃避追捕,實在餓得很,我絕對不會喫的。

    那個船伕、划着漿的手髒得能洗黑一桶水。從他手上遞來的香餅,也是放了很多天,又軟又難嚼,味道奇怪、難以下嚥。

    那就像是施捨給路邊乞討者的食物。也只有她,滿心歡喜的接過去,還笑容滿面的給對方道謝。

    她真的很開心。把‘我’曾經和她走過的地方、發生的丁點小事,都清楚的記着。

    我忍不住盯着她,不自覺的想要露出微笑。

    我多想回應她。

    她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她發表的感慨我都有其它看法。我多想參與進去。

    可惜我不能。

    因爲我是‘沃夫’,不是跟他一起旅行的‘博納’。

    ‘沃夫’不會知道那些事情,所以他只能‘好奇’的聽着,時不時發出一兩句疑問來銜接她。

    我覺得這樣也挺好。她一直說下去,我也就不必離開。

    於是果然變成這樣,我們連晚飯都待在房間裏吃了。

    她邊喫邊講,似乎連簾子後面的蠟燭都遺忘掉。

    她越講越興奮,姿勢從坐着變成趴着,一點入睡的意思都沒有。

    我開始更加積極的引導她,看她說得高興,我心裏也止不住欣喜。

    我還是無法相信,她會不想見到‘博納’、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喜歡‘他’、愛‘他’。

    她明明就記得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說起時是那麼的愉悅嚮往。

    我不甘心、不甘心極了。我甚至在想,如果‘博納’願意帶着她,往艾因大陸各處走一遍,她會不會玩着玩着、就高興得原諒‘他’。

    我是個小人,總是爲了想得到的東西,瘋狂的耍着心思。

    我特意問她主城的情況,試探她的想法,想着讓她帶‘沃夫’到主城看看也好。

    她用簡單的詞語讚揚着主城附近的城鎮,然後果斷的告訴我,她更喜歡偏僻人少的地方。

    她不是不喜歡,只是我沒有讓她愛上。

    那時,我眼看要到達主城,被成功引誘着,陷入難以自拔的執着。我不管不顧,甚至不願意讓她停下來歇歇腳,更別說讓她在城鎮裏走走看看,發現那個地方的特殊與美麗。

    所以她更喜歡環境簡陋的河上小鎮,更偏愛吹着黃沙寸草不生的地方。

    其實、阿德卡主城的大香餅又大又圓,比她的頭還要大,她如果看見,一定會覺得稀奇有趣。

    那時我明明聞到了,明明知道沒有喫午飯、兩人肚子都餓得不行。

    她一進王宮就被抓起來了。也不知道在牢裏有沒有喫飽、還被博威·傑爾特那樣對待……

    如果我當時停下來給她買一個該有多好。

    這樣,她就不會只記住,從髒手船伕那接過來的小餅。那真是難喫到極點的食物、真的。

    我想開口問問她、要不要再到那邊去走走。她沒等我組織好語言,小手往地圖上一蓋,遮擋住主城的位置。

    她說再也不要到那些地方去了。

    我不想依她。

    可惜我是一個不大瞭解阿德卡的‘僕人’。否則我就能告訴她,那裏的大香餅真的香。

    她忽然岔開話題,問我‘家’在哪。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滿腦子都是當初路過沒買的大餅。

    我指着離這很近的一個偏遠小鄉村。那裏在盆地,羣山環繞出入不便,想必居住的村民肯定也不多。

    我很快就理清了這些。

    在自己還沒想清楚要做什麼的時候。

    ……

    我還是得以在她房間裏留下,充滿壞心的計策令我得嘗所願。

    我在地上睡的。拿屋外閒置的一塊發黴木板,用布擦了擦,就裹上被子。

    她一開始不同意,跟我搶着要睡在地上。

    我當時已經差不多下定決心、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滿腦子都是那些事,所以也就錯過了、引誘她讓我一同躺在牀上的機會。

    我睡着硬木板,回想她以往睡在地上的心情。

    黑夜裏,她讓酒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道了三次晚安,才真正睡下。

    我能感覺得出,她今天特別的開心。她雖然總是很活潑愛說話,可從沒有一次,像今晚這樣,有着能像別人傾訴的、說不完的故事。

    她度過的美麗人生,太過短暫。可能今天一晚,就已經全部說光。

    我不想她停在這。我希望她以後的每一天、都能有和我傾訴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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