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還騙我》

    我是僕人、我的確只是個僕人。

    我應該開心, 因爲她並沒有喜歡上那個身份卑賤、長相粗獷口齒不清的僕人。她並不是對每個人都特殊對待。

    我‘博納·傑爾特’, 仍舊是她心裏最特別的一個。

    不是我,也不會是別人。

    可我升起的喜悅, 爲什麼伴隨着苦澀?

    或許是因爲, 我再也無法變回阿德卡那個英俊瀟灑的王子。

    醜陋的面容、骯髒的血液、怪物一般的身體……我只能當她身邊, 這個無法佔據她心裏重要位置的僕人。

    她送走孩子,我怕她看穿我的心思, 所以急忙回去搭簾子。

    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反反覆覆有些地方還錯了手。

    等這個簾子搭完,我可能就得離開。我多想把簾子扯下來,找個藉口說它壞了。但她在我背後注視着我,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

    她在想什麼呢?

    她會不會覺得, 這個僕人不僅模樣醜陋, 做事還拖拖拉拉, 一個簾子都搭這麼久。

    原本,我以爲討她歡心, 讓她喜歡,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卻沒想到,原來這麼的難。

    我以前、明明輕而易舉的得到了。

    “沃夫……”她忽然開口叫我。

    我以爲她會嫌棄我慢, 手的動作比腦子快,立刻就扣了兩個釦子。

    她詢問到我‘家’,是否真的能見到那個‘僱主’。

    撒謊的人, 總會很心虛。因爲我不是真的扣不上釦子, 因爲我不是真的要回‘家’, 也因爲、那個所謂的‘僱主’其實根本不存在。

    我的心很亂,心臟撲通跳個不停,腦子裏始終想不出一個完美作答的答案。

    我沉默得有點久了,我知道。

    但我沒想到她會走過來,會拍着我的手臂。

    我不敢低頭看她,直到她開始晃起我的袖子。

    我下意識就將視線挪到她身上。

    在我看來,她的這些小動作,就是在示弱討好。

    以前還是‘博納’的時候,我就總欺負她、嫌她煩,故意不和她說話。

    她忍不了多久,馬上就會投降。

    她會跑過來不停的說話,聲音軟軟的,每一句都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如果不行,她就會拿手指戳一戳我、抓着我的手臂靠上去、或者拽着衣袖可憐巴巴的看着……

    一旦她這麼做,我就沒有辦法再不理她。儘管我心裏總是覺得,她還會再犯。

    有些時候,我甚至還會故意這麼做。然後很惡劣的,因爲她討好求饒的小表情獨自滿足着。

    “我也不知道,應該吧。”我移開視線回答她。

    以前我怎麼會覺得,看她這樣會很高興呢?像個傻子一樣,忍不住的欣喜。

    現在卻不能、我完全無法看她向別人委屈一分,哪怕是我,我也會覺得她很可憐。

    曾經的獨自歡喜,不知不覺變成了心疼。這股疼、像針扎的一般,不是重重的打在心上,而是一點點的往裏刺,直到必須張開嘴吐息,才能勉強緩解。

    她開始去搬椅子。

    她又想做什麼?

    我本來以爲,她要搬來椅子坐着看,或者讓我坐下來休息。畢竟這纔像她。可她竟然將椅子搬來我身邊,一腳踏上去。

    “下去。”我腦子一懵,立刻壓着她的肩膀,將她按回地上。

    她這其實並不算一個危險動作,可她忽然這樣,的確嚇到我了。

    等她落地,用疑惑不解的眼睛看着我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嚴厲。“我來就行。”

    我向她解釋着,希望她不要生氣。

    好在,她並沒有往這方面計較。她搬着椅子跑到我身後坐着,剛坐下就急急忙忙問我,我‘家’在哪。

    她催促般的詢問着行程,甚至要求詳細的用時間計算。

    她開始不耐煩了?

    她終於厭倦我了?

    她不僅僅是想我離開她的房間,甚至開始打算讓我離開她的世界了?

    我被她的問話,擊懵在原地。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本事?

    只是很簡單的幾句話,明明是充滿平和的語氣……我卻因此在生與死之間反覆來回,手足無措得像個小丑。

    “你拿地圖指給我看好不好?”她笑眯着眼睛徵求我的同意。

    我含糊其辭,告訴她到我‘家’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不想去借地圖、我不想離開這間屋子。我不確定她是不是還需要我回來。

    她不高興了,低着頭輕輕應了我一聲,和前一刻的陽光明媚截然相反。

    我心煩意亂,三兩下就把簾子扣好。我走到她身邊問她怎麼了。

    很卑劣的心思,明明我知道她的想法。

    她搖着頭,不願意和我說話。她說,只是覺得太久了。

    她說得很含糊,含糊到我無法分清,究竟是到我‘家’的行程太久、還是需要和我相處的時間太久。

    我覺得我找不到理由,繼續待在這件房間了。

    “我們很快就會到的。”我只能說着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但她似乎很高興,又展露笑顏,讓我拿地圖指給她看。

    我總覺得她的眼睛在說‘喜歡我’、‘非常非常喜歡我’。

    我不想讓這種喜歡消失、我沒有辦法拒絕她。

    於是,我離開房間,到屋主人那去借地圖。我想着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有藉口再回去。

    我去借地圖的步子很慢,因爲我必須仔細的思考,究竟哪裏是我‘家’纔好。

    我之前想帶到她到島上,一路都是奔着碼頭去的。後來知道她受的委屈,滿腦子就想殺了博威·傑爾特。於是我又開始往主城的方向走,不知不覺走了大半。

    在她表態再也不想看見‘我’之前,我承認、我還滿心期待,覺得砍下博威·傑爾特的頭顱,就會有機會以‘博納’的身份得到她的原諒。

    明明還想着,無論做些什麼,都一定努力求得她心軟。

    但她不願意。她哭得很委屈、說她不願意。

    然後、我就忽然失去方向。

    我依舊帶着她往阿德卡主城的方向走,可心裏卻暗自希望,這段旅行沒有盡頭。

    無論去哪裏,就這麼一直跟着她前進就好。哪怕走遍整個艾因大陸也沒有關係。

    就這樣長長久久、永遠的在一起。

    我沒想到她會問行程。或許是我的心思太顯而易見、連她也察覺到我的慢吞吞、不慌張。

    我總不能指着和阿德卡主城臨近的小鎮,說自己‘家’在那吧?

    她甦醒時,我明明就裝成不了解情況的樣子。

    我想着看到地圖再做打算,緊接着因爲需要編造的家庭成員煩心着。

    我來到屋主人屋前,看見屋主人鬼鬼祟祟開着門探頭,而他外面還站着個穿着打扮破舊的男人。

    以屋主人勢利的程度,怎麼可能跟這樣的人來往?

    我因爲好奇,就躲了起來。

    “我說過很多次,不要再來找我。我不幹那些事了。”屋主人煩躁的揮着手,試圖將對方趕走。

    “當初我們瓦里克可沒有虧待你。你走的時候,大傢伙還給你分了一袋金子。現在你用那些金子富裕了,就看不起我們這些曾經的兄弟了?”

    “你們是賊!”屋主人激動的指責着。“燒殺擄掠、偷盜騙財的事,我早就不幹!我警告你,你休想從我這裏得到一個銅幣!你們如果不快點走,我就把你們揭發出去。要知道你們現在的懸賞,能有一箱金幣那麼多!”

    “你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如果不是有瓦里克,能有今天的你嗎?別說得好像那些事你沒做過。揭發我們,你也一樣沒有好下場。我們是被追捕,走投無路才讓你安排幫忙。你倒好,舒坦的日子過着,翻臉不認人!”

    屋外的男人說完要走,忽然又倒了回來。“我看見你這來了外鄉客。怎麼樣?兜底沉不沉?你不願意幫忙,我們就幹完這樁,也好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你別往這打主意。是個怪事,惹上得招麻煩。我勸你們還是趕緊走,別浪費時間到這鬧事。”

    屋外的男人並不樂意就此離開,他拔出短劍,在屋主人門上刻下十字標誌。“明天拿一箱金幣到森林裏的大石洞來。瓦里克做事,你知道厲害!”

    屋外男人放狠話後離開,屋主人低聲咒罵了一句,猛的把門關上。

    他在房間內點起蠟燭,影子照在窗戶上,能看見他煩躁的來回走着。

    瓦里克,我知道的。

    我曾經差點和他們做過交易。

    瓦里克是主要活動在阿德卡的犯罪團伙,原先是海盜、後來上岸做了陸匪。他們的團員,始終是海上的那一股蠻橫作風,打一處跑一次,每次出手都沒給自己留後路。

    所到之處,必定是屍橫遍野、火光漫天。

    當時復活魔女,奧布汀讓我給他帶兩百個人。我就有考慮過瓦里克團伙。

    可是他們下手太重,很容易引起注意和事端,我衡量過後就放棄了。

    最後,還是決定花金幣買下奴隸。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明明都是在輕賤生命,可奪走的不行,交付利益買下的、就能成爲合理。

    少數人的肆意妄爲、不會遭到討伐的大衆認可,一切陰暗又醜陋。

    我不想幹涉這些事情。無論屋主人曾經的是瓦里克團伙,還是瓦里克很可能會攻擊這個村子……

    這跟我都沒有關係。

    我只是來借地圖的而已。

    我走過去,敲響屋主人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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