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我第二天並沒有這樣給她打招呼。

    因爲那樣太明顯,而且我還得早點準備離開的馬車。

    我穿上外套準備出門,卻無意間發現衣服上掛着的縫衣針。很、有創意的縫合口,甚至連縫衣針都忘記取下來了。

    除了她,我想不到還會有誰, 撿起我破開口的外套縫合。這是‘博納’都沒有享受到的待遇,令我完全有些飄飄然。

    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穿上外套的時候, 還想着調整一下縫衣針的位置, 讓它看起來更顯眼些。

    我並不準備把它取下來, 相反、如果它能像勳章一樣別在我手臂上就更好了。

    一天的開始, 我因爲這件事心情大好, 總感覺腳步輕快,做什麼都充滿了力氣。

    我很想對她說些什麼, 又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

    在藥物作用下,她真的睡得很沉。第二天起得也比平常晚了一點。我只是忍不住,在收拾東西的時候, 跑去牀邊看她,摸摸她的頭、探探她的呼吸, 滿心的歡喜。

    我將東西送往馬車, 和商隊的人一起忙碌着。原本一件很普通的外套, 因爲她縫了幾針, 忽然變得珍貴極了。我將袖子往上挽, 無意間碰到, 也會拍拍它,仔細看看那沒打結的幾下縫合,究竟有沒有扯開。

    就在我看着縫合處忍不住笑意的時候,我發現昨天晚上送羅比到商隊老闆房間的女下人。她在看着我,被我發現以後又立刻移開了視線。

    我沉下臉,笑容也瞬間消失。

    我開始懷疑,留商隊的人性命,究竟是不是一個好主意。可是布魯斯在這裏,我如果在這附近動手,難免會被他纏上。

    果然,還是有點可惜,如果能在這裏殺死布魯斯就好了。

    我收拾着東西回去,隱約聽到商隊人的對話。

    ‘我們今天就走嗎?不是說吉尼奧老爺找到了新的生意路子?’

    ‘吉尼奧老爺不是還給那位公爵送了很多禮嗎?難道沒有談成?’

    ‘公爵怎麼會看上我們那點東西。可能那點東西,還不如那位的迪娜小姐。’

    ‘迪娜小姐?’

    ‘是啊。我聽人說,昨天公爵大人走的時候,問過迪娜小姐的事情,似乎對迪娜小姐非常感興趣。而且今天一早,公爵大人又派人來請迪娜小姐……’

    ‘那我們爲什麼還要走?’

    ‘你糊塗了嗎?那位小姐,憑空冒出來的,我們之前有誰見過她……’

    下人的對話引起我的注意。

    我還是阿德卡王子的時候,並沒有和布魯斯見過幾次面。布魯斯是安娜的哥哥,他們一家本來就很受父王重用,根本看不上我這個不受寵的王子。布魯斯從以前開始,就是跟隨着博威·傑爾特的。

    我偶爾聽聞過他,但都是一些讚美之詞,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在這之前,我很確定布魯斯沒有見過她。但是現在我卻不敢這麼早下結論了。除了當初進城抓捕她的時候,還有她被押送地牢……甚至是她前往烈焰岩漿的時候。

    博威·傑爾特帶人伏擊了我,說不定當初那些士兵裏,就有布魯斯的存在。

    否則,布魯斯根本沒必要無緣無故的對她上心。

    我着急去往她的身邊,想了解清楚昨天他們見面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本來想問的,卻聽到她拒絕商隊老闆的請求。

    商隊老闆果然不願意放過到手的機會,他甚至願意冒危險,讓布魯斯再見她一面。

    但是她拒絕了。我根本沒有提醒她,她仍舊拒絕了。

    她讓商隊老闆問我的意思,她還記得把我放在第一位。她甚至學會用梅英的話來教訓商隊老闆了。

    我幾乎可以想象到商隊老闆的臉色。

    她說得太認真,和商隊老闆滿肚子的詭計比起來,真誠得令人難以置信。

    商隊老闆還想要糾纏,似乎還有點不耐煩了。

    我出現制止了他。

    她看見我來了,立刻跑到我的身後,充滿信任的跟隨着我。

    或許,我不追問她和布魯斯的相遇也沒有關係。她不想說,我可以不問。因爲她記得我,下結論前更在乎我的意見。這樣就足夠了,我相信她並不是故意的。如果太鄭重其事的問她,反倒會令她擔心害怕。

    我摸着她的頭安撫她,只看了商隊老闆一眼,他就開始瑟瑟發抖。

    他沒有忘記昨晚的事,看見我的時候,還會有些本能的恐懼。

    我知道他將那個死去的兒子放在哪裏。羅比被牀單包裹着,像是貨物一樣,被塞在木箱裏。我能聞到別人聞不到的血腥味,那味道太明顯了。

    商隊老闆的恐懼讓他無法正常面對我,他不停的道歉,有點太過畏懼了。

    我爲了不讓她懷疑,三言兩語把商隊老闆打發。也沒有要和他計較的意思。

    我領着她上馬車,她卻忽然撲向我,緊緊的將我抱住。我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卻非常享受她忽然的親近。

    只是我感覺到外套的拉扯,回過神她已經將那根縫衣針收走了。

    她或許以爲自己做得很小心。可是她動靜太大,而且那根飄着的線,想看不見都很難。

    她跟我分開後,我關上馬車車門。爲了不讓那根珍貴的衣線飄走,我只能動手給它打上結。

    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是卻見過母親用過針。學着擺弄了一下,雖然很糟糕,但總算把它打結上了。

    我跟着商隊出城。也許是昨天商隊老闆主動接近了布魯斯。士兵的盤查更加仔細,像是被什麼人交代過,刻意爲難商隊的一樣。

    我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那個鄉紳。畢竟昨天布魯斯用商隊老闆的名義拒絕了鄉紳的安排。讓他三個女兒的精心準備都落空了。

    商隊老闆顯然很緊張,因爲被他親手殺死的兒子、他的屍體就在貨運的箱子裏。

    但是商隊老闆很聰明,他故意提到布魯斯,讓士兵們放了他一馬。

    商隊出城後,按照原計劃,走一段路後我會駕着這輛馬車脫離商隊。

    但是意外還是發生了。

    我聽見雜亂的馬蹄聲,有一隊人馬跟了過來。

    我做了準備,想着像上次一樣,駕着馬車離開,然後再一個人原路返回解決這些人。

    可是事情沒那麼簡單,來的人卻是布魯斯。

    我無法確定布魯斯究竟是什麼情況,所以就按照商隊老闆的意思停了下來。

    商隊老闆去迎布魯斯,他的熱情顯然用不對地方。因爲布魯斯看向馬車的眼睛,像是要將車門盯穿了。

    布魯斯是爲了她而來的。

    我握緊繮繩,需要很努力才能將心裏的憤怒壓下。

    布魯斯應該不是來抓人的。他帶的這些隨從都是輕裝打扮,至於他自己,更是像只花孔雀一樣惹眼。

    布魯斯和商隊老闆客套的說了幾句話,馬上就迫不及待的走了過來。她似乎發現了,也很緊張。

    我能聽到她敲馬車車板的聲音。

    她在害怕嗎?

    我側頭看向布魯斯,想着在這裏擰斷布魯斯的腦袋、又不被她發現的機率能有多少。

    布魯斯想見她,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拒絕的意思也很明顯。

    這對我來說,至少說明,她對這個布魯斯的印象並不怎麼樣。

    布魯斯將自己僞裝得十分紳士,甚至連隨行醫生這樣的‘體貼’都做到位了。

    這是貴族的手段。

    貴族的夫人,只要有一位英俊的男士、寒暄說上幾句貼心話,立刻就能雙眸含情的和對方共赴愛河。

    貴族的男士,只要一些禮物、一些溫柔的話語、紳士的舉止和若即若離的態度,就能輕鬆贏得少女的芳心。

    不爲什麼,就因爲他們是貴族。所以當他們給予了平民,看似公平的平等、和看似重要的關注後,很容易就能打動對方。

    但是一旦他們得手了,他們很快就會膩煩。權力在外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根本就無足輕重。因爲只要身份還在,多少個年輕的男士,多少個貌美的女人,他們都可以擁有。

    我出生在都城,生活在貴族之中。這樣的把戲很容易就看得透徹。

    但是她沒有。

    我爲她而擔心着。

    她終究還是下了馬車,甚至跟着布魯斯去看他那個所謂的‘隨行醫生’。

    我沒有辦法在她的眼前出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

    我看見布魯斯是如何故意挪到她身後,讓她撞到自己。再如何帶着笑容,故作親近的和她交談。

    他甚至伸手抓她的肩膀。

    我會將他的雙手砍下的。

    雖然距離商隊有點遠,但我隱約還是能聽見他們的對話。布魯斯想要留下她,我能很明顯的聽出布魯斯對她感興趣。

    而且不是一般的感興趣。布魯斯會帶着隨從士兵出城追,甚至想用藉口主動留下她,這都說明了布魯斯的在意。

    可她現在只是一個商人的女兒。布魯斯如果只是昨天見了她一面,也不至於這麼上心纔對。

    布魯斯說她長得很像自己認識的一個人。

    這聽起來並不像是騙人的話,以布魯斯的身份,根本沒必要編出這樣的謊言來騙她。

    布魯斯真的見過她。在我還不知道的時候。

    但是布魯斯忘記了她的長相,布魯斯說見過她兩面。僅僅是兩面,十年過去了,他還留有眷戀。

    布魯斯甚至說想救她。她當時可是預言中會毀滅世界的人,布魯斯竟然敢說、自己產生過救她的念頭。

    哪怕不是爲了麻煩,布魯斯也註定會死在我手上了。

    而且布魯斯的那句,看着她死,更加令我在意。

    那個岩漿深洞裏,布魯斯當時是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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