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十五個年頭,多蕾絲第一次對自己的物種產生了懷疑。
像是在迴應她的崩潰,腳下的空氣忽然極速流動起來。瞬間變化的壓強差令多蕾絲反應不及,身體已開始直線下墜。
“喂,你——!”
呼嘯的風在耳邊劃出尖利的破空聲,掩去上方沙讚的驚呼。
多蕾絲竭力平緩紊亂的心跳,闔眼,回憶方纔詭異卻富於力量的一刻。
——冷靜、漠然,帶點譏誚和剋制的怒氣。她的心情驟然間罩上一層灰茫茫的隔膜,與此同時,那份居高臨下的掌控力重新回到心中。
原本無序流竄的氣流像被挑動的花繩,跟隨指尖移動,乖順地托起她。
多蕾絲剛穩住身形,一道綠瑩瑩的隔板在她身下顯現。
“嗨,小姐~無所不能的綠燈俠將驅散你所有的恐懼。等着看好戲吧。”
自稱“綠燈俠”的男人扭過頭,聲線驀地一頓:“黑亞當,我會……”
視野範圍內,某個穿紅色緊身衣的肌肉男抱臂站在雲層間,見他望過來,無辜地聳了聳肩。
哈爾·喬丹困惑地來回掃視:“你們看見黑亞當了嗎?”
多蕾絲並膝跪在綠板上,搖了搖頭,看上去比他更迷茫。她瞅了眼不遠處、胸前頂着黃色閃電的沙贊。
這個變成壯漢的小孩看到了多少?她要怎麼洗清自己的嫌疑?
女孩微微攥了下手心。
哈爾感覺到他的制服袖子被人輕輕拽了下,他低下頭,視線撞進小姑娘的綠眸。
海王說得對,她其實和卡羅並不像。但奇異的是,每當他看見她的眼睛,就會想起卡羅,他永遠失去的卡羅。
“……綠燈俠先生,我剛剛好像覺醒了異能。”女孩緊緊抿着脣角,迷茫中又透着恐懼。
當然,變種人通常會在青春期覺醒。哈爾暗暗想道。
“有人傷害了我姐姐,我很生氣,然後罪犯朝我衝過來,後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等我回過神,那個兇惡的黑衣罪犯已經消失了。”
“別擔心,說不定,他被召喚的閃電劈死了?”莫名奇妙地,哈爾的思維開始朝奇怪的方向發散。
右側傳來啪地一聲輕響。
哈爾轉過臉,紅衣肌肉男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們旁邊,現在正慌忙捏掉糊了滿臉的泡泡糖。
迎上哈爾和多蕾絲的凝視,沙贊故作莊重地清了清嗓子:“那你記得他在失蹤前有說過什麼嗎?”
說了什麼?炮灰標準發言之類的?
多蕾絲看着這位衣品堪憂的怪人,滿腦子都是他變身前那句“沙贊”。
她腦中倏然間劃過黑亞當和沙贊小孩同款的黑色系緊身衣。
“他說了‘沙贊’?”佯裝記起模糊不清的片段,她試探性地回道。
沙贊瞪圓了眼睛:“他居然真的說了。”
他很快爆出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是傻子嗎哈哈哈哈!”
注意到旁人疑惑的神情,他平穩了一下呼吸,才解釋道:“黑亞當是第一任神力繼承者。他靠神力活了幾百年,突然解除狀態,當然會被加速的時間侵蝕風化。”
哈。有會主動替你圓腦洞的目擊證人真棒!
“原來如此。”哈爾用左拳撞上右手掌心,似是恍然大悟。
綠色眼罩後的眼瞳忽地轉向銳利。“那麼,你又是誰?”
沙贊輕鬆的表情猝然凍結。笑容漸漸消失。
沒記錯的話,這回黑亞當當着別人的面叫過他的真名?!
多蕾絲站在綠燈俠身後,歪頭衝他粲然一笑。
比利·巴特森。瓊告訴過她,克拉克·肯特要採訪的孤兒也叫這名字。
不管比利·巴特森是否有意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多蕾絲都沒興趣圍觀他和綠燈俠的對峙。
趁着比利吸引了綠燈俠的“火力”,她打算功成身退地悄悄溜走。沒成想,綠燈俠竟給她分出了一點注意力。
“等等,小姐。”他擡起戒指,迸發的綠光變幻成一架小型客機。
哈爾·喬丹望着她,微微笑了笑:“讓我送你回去。綠燈俠樂意爲女士效勞。”
他慣常翹起的尾音令多蕾絲蹙起眉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
被正義聯盟成員親自送回家是什麼體驗?答案是像犯罪嫌疑人遇上了條子。
不過,綠燈俠並未像多蕾絲想象中那樣繼續盤問,反而是她一路暗自觀察他。不僅沒證實猜想,還控制不住地覺得心虛——她自認沒有犯罪天賦,更缺乏犯罪者應有的心理素質。以前和皮特羅一起的小打小鬧根本稱不上是犯罪。
說起犯罪天賦,沒有來由地,多蕾絲一瞬想到了她的哥哥,哈利·奧斯本。
給等候在門前的管家先生一個擁抱,她蹬蹬蹬跑上樓。
哈利房間的門虛掩着,她敲了三下,推開。
落地窗拉着窗簾,薰紫色的暮光被遮光的簾子過濾,鋪進室內的地毯上,依稀打出些冷清模糊的光點。
一絲極淡的香味纏繞在鼻尖。
哈利正背對着她,身邊放着些零落的酒瓶,渾身散發着放鬆而慵懶的氣息。
多蕾絲直覺他心情不錯。
“看我發現了什麼?”她蹦蹦跳跳跑過去,拎起一旁的酒杯,“你居然喝酒都不帶我!”
哈利並未理會她的控訴。他進一步鬆了鬆領帶向後靠去:“福西特怎麼樣?”
多蕾絲一言難盡地嘆了口氣:“奇奇怪怪的城市,奇奇怪怪的一天。”
她坐下,將話題繞回來:“讓我猜猜你喝酒的原因——西恩尼斯徹底完了,對吧?”
奧斯本集團近日吞併了JS公司,雖然明面看來不是最大的獲益者,但也稱得上收穫頗豐。只是,多蕾絲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
哈利支起手肘,嘴角輕輕拉平:“真爲他遺憾,不是嗎?”
他的語調像飽含着深切惋惜,可又從骨子裏透出近乎於冷漠的無所謂。
多蕾絲啪地一合手:“如果是慶祝的話,該有我一份。”
哈利擡起隱沒在陰影裏的瞳仁,他臉上似乎帶着笑。微醺的酒意使那點天生的鼻音更爲明顯:“的確。”
應該說,多蕾絲做的比他預想中更好。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黑麪具,幫派隨之分崩離析,羣鴉會將西恩尼斯的最後血肉舔舐殆盡。而他——他會隱藏在局後,等待那幫沉浸在嗜血饗宴中的鳥獸忘乎所以,陷入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