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麼東西？”蘭登怒極反笑，“我是什麼東西，你就是什麼東西。”
他高傲地揚起下頜：“你該慶幸你卑賤的身體裏流着和我一脈的血液。”
炫目的像素碎片於多蕾絲指間匯聚成一柄巨劍。
“是嗎？你爲什麼不向前看看呢？”她有些孩子氣地舔了舔嘴脣，笑得那樣甜蜜，“看誰會垂死如螻蟻，卑賤又可憐？”
女孩揮舞着巨劍，騰空落下之時，劍尖劃出冷冽明亮的圓弧，刺向下方的金髮青年。
蘭登不躲不避，鋒芒穿過了青年霎時間變得透明的軀體————這竟是他的投影。
“你猜，我究竟在哪裏？”
他爆出暢快的大笑，驅殼崩散成數只渡鴉。鴉羣四散而逃，融入漆黑夜色。
濃霧不知何時已經散開。荒野彷彿沒有盡頭地向四方延伸，空闊寂寥。和多蕾絲作伴的只有方纔捅了她一刀，便昏倒在地的瑪格達。連死靈法師也不見蹤影。
她記得前幾天在劫匪車上見到蘭登時，他還不具有分離精神體，瞬間消失的能力。
……或許是死靈法師祕境的加成作用？
眸中紅芒蔓延，多蕾絲視線所到之處，一切被拆解成細小的像素粒子，露出最本真的存在。
沒有。到處都沒有，無論是死靈法師還是蘭登。
他們的力量集合在一起，讓她無法再像上次那樣輕鬆地通過分解圖層，找出隱匿的法師。
多蕾絲走在鬆軟的土地上。草葉的鋸齒狀邊沿刷過她的腳踝，細微的瘙癢夾帶着一點疼痛，似乎還伴着些微的力量流失。
她挑了挑眉，曲起手指敲了敲空氣。那一小片區域如玻璃般碎出蛛網裂痕，碎片紛飛而落，銳利的邊緣深深扎進泥土。
伴着一聲尖利的痛呼，黑煙自土地上滲出，聚攏成男人乾瘦的身影。
多蕾絲提住死靈法師的衣領：“退出祕境，然後告訴我蘭登在哪兒。”
男人恐懼地嚥了咽口水：“我不會背叛主人！”
他強撐出勇氣，梗着後頸：“他纔是真正的撒旦之子，是我們等待的使者，會賜予世界永恆的安寧！”
“你好聒噪。”女孩不耐煩地皺起眉，忽而轉了轉眼珠，扯出愉悅的笑，“你知道吧，祕境之主死亡，祕境會自動消散。”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嗓音細細柔柔的：“你該不會以爲我不敢殺你吧，法師大人？”
不！
他當然記得她如何頂着一張小可愛的臉，痛快打爆殭屍腦袋！他的亡靈大軍被炸成煙花，腦漿亂濺的場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居然還告訴美國隊長和鋼鐵俠，她是他的造物！
法師幾乎要吐血了。
他的召喚儀式告訴他，他的確找到了應當侍奉的撒旦之子——邁克爾·蘭登。但爲什麼這女孩會有和蘭登相似的氣息？
……兩個撒旦之子？
死靈法師打了個寒顫。
如果真的是這樣，撒旦後裔爭奪繼承人之位的戰役，他根本沒必要參與！
多蕾絲髮覺男人的語氣莫名其妙謙恭起來。
“請饒恕我的罪，多蕾絲小姐，我馬上……”
他像被卡住喉嚨般，臉色驟然發紫，眼球向外鼓脹。
“你也要背叛我！”
女人的聲音因爲憤恨而扭曲。
多蕾絲一瞬瞪大了眼，揪着亡靈法師的手不知不覺鬆開，她轉過身。
瑪格達逼近他們，雙眼跳躍着幽冷的磷光，視線從法師身上移向多蕾絲。
她的面目如此熟悉，卻流露着蘭登似的傲慢和嫉恨。
“看啊，所有人都會選擇你。連尤利耶爾也是，憑什麼？！”
女人的頭髮乍然飄起，腹部亮起的綠光勾勒出子宮內長着羊蹄的胎兒。
它睜着眼，黑洞洞的嘴一張一合：“憑什麼？！”
像是二重唱，和瑪格達的尾音前後錯落，讓人頭皮發麻。
多蕾絲握緊的手指骨節嘎吱作響。
她冷笑着衝向飛至半空，俯視她的女人：“很好，這次你是真的惹怒了我，蘭登。”
隨着她的步伐，她腳下踩着的小片空間塊塊碎裂、迅速組合，向上堆砌成一節節通向瑪格達的臺階。
多蕾絲繞至女人身後，猛地擊向她的後脖頸。
“閉嘴，別用她的口氣說話！”多蕾絲握住女人的脖子，“她從來不喜歡我叫她媽媽。”
“是啊。”瑪格達摸着她的側臉，“我不喜歡，因爲你一直讓我很難過。”
女人微微蹙着眉，連埋怨的話都說得輕聲細語，惹人憐愛，如此“瑪格達”。
多蕾絲開始不確定說話的人到底是不是蘭登。她蠕動嘴脣，想抓住女人的肩頭，卻被她的話阻斷。
瑪格達的聲調愈發低下去：“你不會哭，連情緒也沒有，真是天生的惡魔容器。我並不喜歡你。”
“您在說什麼……？”多蕾絲綠色的瞳仁驟然收縮。
回憶從海馬體深處跳出，川流不息——
那是多麼平常的一天。研究室冰冷的白光打在玻璃外壁，她浮在營養液內。艙體被擊碎，碎片折射出黑髮女人明媚的笑靨。
她向她伸出手：“嗨呀，寶寶，我來接你了。”
和她相似的綠眸裏是她那時候從未見過的溫暖愛意。
如同現在，瑪格達注視着她：“這是我的宿命，我被製造出來的原因。你不是我期待的女兒，可是本能讓我愛你，就像讓我愛它一樣。”
她看向腹部，擡頭，悽婉一笑。
多蕾絲的心緩慢地下沉。她想要阻止她說下去，但女人偏執地吐出一句話：“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瑪格達的聲音像湮滅在一個多蕾絲難以企及的黑洞，那樣遙遠陌生。
萬籟俱寂的宇宙裏，多蕾絲聽到自己的語聲滯澀而鈍重地響起：“……您爲什麼恨我？”
女人的臉猛然猙獰，右手乍然蹦出黑色火苗，它如小蛇竄進多蕾絲的心臟。
金光從瑪格達腹□□出，須臾間拉長變爲青年的樣子。
“讓我如何不恨你？”蘭登怨毒地笑着，“爲什麼不恨你？”
“我的生母要殺了我，就因爲我是惡魔之子。父親從未迴應過我的呼喚。尤利耶爾口口聲聲永遠忠誠於我，但他也在暗中引導你！”
他瞪向瑟縮的死靈法師：“每個人都在背叛我！”
繼而，目光掠過多蕾絲的脖子，卻沒看到那個黑色的遊戲機。
“可他給了你一切，你知道嗎。他讓你可以生而知之，擁有至高的力量。”
蘭登的憤怒裏泄出哽咽：“原來我一開始就是他的棄子！”
“憑什麼——！”
他收緊了手掌，火焰騰地鑽進血肉，從內將多蕾絲整個吞沒，以女孩的靈魂爲養料，噼裏啪啦越燒越大。
蘭登看着亂跳的火星：“你會孤獨地死在這兒，死前只能想到沒人願意愛你。”
熾熱火流如炎龍奔涌，女孩漸漸消失在火勢中。燦金色的餘燼被氣流揚起，飛至蘭登手心。
“這麼簡單？”
短暫的悵然若失後，蘭登長長吁了口氣。
“我贏了，尤利耶爾。”他試探性地四望。
果然，黑暗中現出男人高挑的身形。
“您太大意了。”尤利耶爾露出無奈的笑。
蘭登像是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麼？”
火流中乍然破開空洞，濃煙繚繞勾勒，多蕾絲於烈火中擡眸，眼底的血霧染上灼灼金芒。她的身體上仍炸裂着熔岩般的光輝，血肉綻開。她卻像未感受到疼痛般，足尖一點，躍至高空。巨大的黑色骨翼自背後展開，扇動着火焰噴涌至上空，遮天蔽日。
整片空間逐漸崩潰地亂顫，一點銀光自縫隙間閃過。
強勁的氣流引領火勢騰然俯衝，纏繞在蘭登周圍。青年想要變換成魂體，卻失敗了。他慌忙勒住昏睡的瑪格達，試圖要挾。火勢攻擊的勢頭微微一停。
然而，下一秒，銀色的風襲過，女人剎那間消失，他已被火牆包圍。
魔女俯視着掙扎的人影，惡劣地扯脣笑出聲：“現在，是誰被變成了灰？”
地面上，快銀抱着瑪格達，仰頭望向魔神一般的女孩。
血紅瞳仁不含感情地掃過他，漂亮但十足的冰冷魔魅。
過了良久，他朝多蕾絲伸出手臂，乾巴巴地詢問：“你、你這回還想咬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