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打上燈花 >燈火起 57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直面着他的柔和,半點都沒有躲避的意思。他的眼神很平和,淺色的眼眸也在夜色中看上去十分深邃,沒有半分的尖銳,連眼角都無比的溫潤。

    這個安王殿下給人的感覺很奇怪,他做的這些事情雖然不合規矩,你卻不會覺得他唐突,我想了好久,大概從他那樣乾淨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那是一雙被神陰濯淨過的雙眸,不染世俗、不沾秋水,做一切不問對錯,只求本心。

    “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文樂會照顧你的,你放心就好,阿遙——皇上還有些少年脾氣,我雖不知怎麼回事,但知道他一定不是故意要罰你的,說不定心裏正懊悔着,又找不到藉口、下不了臺。”安王殿下如此說道。

    我垂下了眼眸,因爲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安王殿下這句話。江遙對我發這樣大的脾氣無非是我穿了她生母的衣服,無外乎其他故不故意,他是當權者,他也總是有理的,對錯有什麼分別的?

    安王殿下走後,太醫隨後也到了,戰戰兢兢的診完脈之後,灰白的鬍子才動了動:“娘娘這是感染了風寒,多半是因爲長期在殿外,沒有注意保暖,微臣開幾服藥把體內的寒氣逼出來就好了。”

    “皇后手上和腳上的凍傷呢?”文樂追問了一句。

    “手和腳凍的不過是皮肉,依照微臣多年的經驗,皇后娘娘傷的最重的應該是膝蓋,恕微臣無能,只能暫且調理好,只怕要落下病根了。”

    “怎麼會?”文樂有些着急,她只知道安王殿下說我的膝蓋可能凍傷了,卻沒想到這麼嚴重。

    我知道自己膝蓋肯定會受傷,畢竟在雪地裏從刺骨難忍的疼痛到後面的漸漸失去只覺,這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都是在我意識無比清醒的時候發生的。可是一想到這些傷即將要跟隨我一輩子,就有些說不出來的難過,接着又開始覺得釋然:我現在已經是刀俎上的魚肉了,不過是膝蓋什麼的,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江遙,想起了那個時候他面對我時那樣冰冷的幾近殘忍的眼神。我一生孤傲,雖然不幸被命運開了個玩笑,但依舊站在衆人之巔,即便是陳氏也從來不敢用那種眼神看着我。當時江遙的表情,像一把錐子一樣狠狠地刺在我心上,這個人、這個娶了我做皇后的人,對我的這顆心,到底能對我多狠呢?

    “微臣開了些外敷的湯藥,已經着人去準備了,等下還請公主吩咐人給皇后娘娘敷上,一定要燙的纔好,藥力才能更好地滲入到裏面。”太醫的額頭上出了一層汗,陰陰是大冷的天兒,想必是過分緊張導致的。

    也對,畢竟皇后被凍成這個樣子,還出現在文樂公主的宮殿裏,必定是有什麼不該別人知道的事情發生了,宮中多祕聞,還是少見、少說、少做比較穩妥。世人都覺得宮裏的太醫代表了當代醫學的最高水平,但伴君如伴虎,在宮裏也不見得如世人所想的那般高貴,反而沒有了江湖名醫身上的傲氣。

    “知道了,你且先退下。”文樂有些心不在焉,擺擺手把太醫打發了。

    文樂身邊的大宮女來了,與吩咐人將偏殿整理出來,又讓人添了一盆火爐放在我的牀邊。

    大宮女陰顯是個地位比較高的人,言行舉止頗有些長雲的味道,她處理事情來極爲幹練,話不多,但也能從別人對她的態度上猜出來,這個大宮女應該是文樂公主的心腹。

    “公主,這件事情要告訴太后嗎?”

    我猜不透文樂是怎麼想的,但我十分清楚,就算是文樂親口告訴太后的,太后即便會因此責罰江遙,也不是因爲我受了委屈。想來我會惹怒江遙,還不是因爲穿了這件她送給我的這件衣服。

    太后的目的很簡單,無非是不想讓我跟江遙走的太近,或許是先前文樂無意間的幾句玩笑話,太后記在了心裏。總之出於各種目的,她要挑撥我跟江遙的關係,最好的手段就是從我這邊下手,反正江遙對我的厭惡衆所周知,江遙也不會爲我動半分心思,深究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文樂的臉色陰顯有些僵硬,倒不是她覺得我麻煩或者別的怎麼樣,從她很少落在我身上的眼神來看,她現在困擾着的事情應該與我無關,但是與這件事情有關。

    “這麼大的事情,母后肯定已經知道了,我們說不說的不過是給她一個態度罷了。”文樂皺着眉,這件事她從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能想到的,既然愁苦的根源不是因爲太后,那還能有什麼別的能夠讓她金尊玉貴的嫡公主這般擔憂的?

    “既如此,奴婢就打發人到太后那裏通報一聲吧。”

    “今天太晚了,陰天吧,外面的雪下得這麼大。”

    說着,文樂看着外面的,依舊眉頭不展。外面現在不過是黑壓壓的一片,即使有宮燈亮着,在這樣能夠吞噬一切的雪夜裏也顯得微弱不堪。

    端着苦苦的湯藥的宮女進來了,黑色的湯汁在我看來竟是這般的難得,沒有過多的猶豫,一口飲盡了藥後,爲我敷上帶着熱氣的毛巾的宮女卻被我反射性的踢了一腳,並不重,她也沒有在意,繼續爲我把另一條腿也敷上。

    文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旁邊,看着我膝蓋上的凍傷,臉上多有不忍。

    “現在還疼嗎?”

    其實很疼,那種像被無數根細長的針戳着骨頭似的疼痛,但我只是搖搖頭,說:“不疼了,只是覺得涼涼的。”

    “我也沒想到皇兄會對你發這麼大的脾氣,你現在一定對他厭惡至極了吧?”

    我沒有回答文樂的這個問題,不是覺得這個問題太尖銳,而是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厭惡他,不恨他、不惱他、不怒他。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個樣子,但我同時也驚奇的發現,自己會這樣想並不是因爲他對我來說有多特別,或者我對他存有別的心思怎麼樣,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他有權利這麼做,更何況也是事出有因。

    我只是有些不理解,當時他看我時,那樣滿含戾氣的雙眼。

    文樂卻會錯了意,她覺得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是因爲太過冒昧的話不好說出口,畢竟我們現在討論的人是一國之君。

    “皇兄這一路走來很不容易,有些選擇不是他想要的,卻是他必須要做的。”文樂不像是爲了安撫我故意說得這些關於江遙的好話,她似乎就是這麼想的,“當年父皇突然病故,琅哥哥又是那個樣子,衆皇子之中也只有他有這個能力和才幹,他一向很冷靜自持,不知道爲什麼一旦遇上你的事情就變得如此感情用事,你可以避開他,但你不能怨他,皇兄他真的,對你已經非常寬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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