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打上燈花 >燈火燃
    我回到自己的寢殿裏,見長雲正在點香,其他的宮女手裏也都拿着草藥,薰得有些嗆得慌。見我回來,她揮了揮手,讓香的煙霧稍稍消散一些才走到我身邊,道:“娘娘怎麼出去也沒知會奴婢一聲?”說着,又被侵襲上來的煙霧嗆到了,揹着我直咳嗽。

    “怎麼了這是?”我不陰所以,也知道此情此景中不便進去打擾她們的工作。長雲說:“也不知是因爲前幾日下雨,積攢了些溼氣還是怎的,牀下和桌案旁的角落裏生了不少小蟲子,今日難得天氣好,娘娘又不在宮中,便帶人一起清掃一番。”

    “如此,辛苦你們了。”我微微一笑,跟着幾個要給我換衣服的宮女去了偏殿。

    我在這行宮裏無聊的緊,左不過看着雲一朵朵的從遠處飄過來又毫不留戀地飄走,或者是細數着廊前飛過的燕子,反正也認不得究竟哪一個纔是曾經見過的。池塘邊的柳枝從抽着芽的嫩枝變成了濃密的柳條,細細長長的垂下好多,我跟幾個小宮女一起摘了很多,或是被手巧的編成了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玩意兒,或是被我挑選了出來打算插在瓶子中好爲宮室內增添一些春色。

    江弦是在我們正要離去的時候出現的,身後帶着一個配有長劍的侍衛,還是一樣的冷眉冷眼,只是這些冷不是衝我的,而是生性如此,看上去並沒有過分的距離感或者讓人不舒服的感覺。他的手下先行了禮,“參見皇后娘娘。”

    我擡擡手示意免禮,江弦卻並沒有在行完禮之後就一刻不停的離開,而是盯着我手裏的柳枝,不知所以的笑了笑:“皇后娘娘折了這麼多柳枝,可是想家了?”

    這些話倒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我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見他隨意的也折了一枝,淡然道:“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雖無夜色相伴,亦無笛聲催人淚下,然而柳枝蔓蔓,多少還是有些傷春之感。”

    “前幾日我曾與國公有過一面之緣,國公身體康健、面色紅潤,想來平日裏無甚掛心之事,皇后娘娘不必過於掛心。”江弦說着,將手裏的柳枝遞給了身後的侍從。

    “如此,多謝你了。”我燦然一笑,說:“素日見你繁忙,偶爾相遇也是匆匆打了個照面,今日公子怎麼得空?”

    我並無責怪之意,江弦到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臣弟失敬了,本該早些來拜見皇后娘娘的,只是聽聞娘娘是來冶病的,恐你分了心神,反倒不好了。如今娘娘面色紅潤,看來是恢復了不少,臣弟日後自當多走動,方不失地主之誼。”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眸淡而涼薄,宛如一泓清泉,透着三四月天未曾消減的寒意。

    “你先回宮,讓長雲找出那個白玉瓶子將柳枝插起來。”我有意要支開身邊的人,江弦自然也懂得,雖然不知道我意在何爲,卻還是依照着我的行動示意身邊的侍衛下去。除了被風吹起的柳枝,這長長的池塘邊除了我們兩個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池塘的水微微皺起一圈圈溫潤的漣漪,也曾是這樣的時節,也曾是我與江弦兩個人,只是此處不是彼處,眼前人我也從未曾看透過半分。

    “皇后娘娘可有什麼話想對臣弟說?”江弦問道。

    “若無旁人,你不用如此拘謹,想來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幾年前國公府裏,你還曾記得你救過一個落水的女孩嗎?”我說着,自己也陷入回憶之中:“那時也是三四月份,天卻比這個時節涼上些許,春寒未消,你把我從池塘裏救上來之後自己也是凍得毫無血色,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感懷於心,一直不得空對你當面道謝,那日的救命之恩,此生我是無以爲報了。”

    “皇后娘娘客氣了,但凡是路過的人見有人落水,都不會袖手旁觀,臣弟只是做了應做之事,娘娘不必如此。”

    “我倒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多年來時常想起,夜不能寐、親不安食,不知你能否幫我解答這個疑惑?”我有意要套江弦的話,江弦如此聰穎怎麼會聽不出來,然而我已然支開身邊的人,這句話除非他真的要有意瞞着我,不然無論如何也是繞不開的。

    “娘娘不妨說出來,臣弟若知道,必定知無不言。”

    “那日我落水不久你便也跳了下來,可見落水的時候你離我並不遠,那你可曾看清,是誰將我推下去的呢?”我看着他,看着他低下了頭錯開我的視線,心裏大抵有了幾分瞭然,那日母親剛下葬,府裏的人都趕着巴結陳氏去了,哪裏得閒能有空服侍我?所以那日事發之事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是我撲騰了好幾聲才引得路過的人的注意。

    不是沒有人發現我落了水,也不應該沒有人敢跳下來救我,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們,這些過來眼睜睜的要看着我溺水而亡的人,是被人下了命令不許救我。

    “是不是陳氏,那日你們到國公府赴宴的時候,宴會上負責招待你們的女主人?”我試圖從江弦哪裏找到答案,江弦卻迴避了,不肯看我,也不肯回答。

    “你不必如此不安,當年的事已經過了這麼久,我也無意再提起,只是不得其解,想尋求一個答案罷了。”我淡然一笑,其實從當初四哥對我的態度驟然轉變,我就應該陰白什麼的。

    四哥是言語上厭惡我討厭我,但也從未真的想讓我即刻死去,如此心狠之人,又有如此權勢之人,除了那位踩着我母親的榮耀上位的陳氏,還能有哪個?

    “娘娘既已不再追究,往日的事還是不要再提起了,人生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總會有人對你好,也總會有人想要害你。”江弦道:“身爲王室權臣之家,這些手段並不少見,誰能保證自己這一生中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事呢?然而世事難料,是福是禍,誰又能說得準呢?”

    “想來也是,你深處深宮餒苑,見得自然是比我還要多,咱們倆也算是同病相憐了。”我對他行禮道別:“今日相見所談甚歡,也不好長時間叨擾你,若得空,希望與你好好聊一聊。”

    “不敢,皇后娘娘不嫌臣弟愚鈍便好。”

    “若無旁人,我喊你阿弦可好?”我看着他,有些期許。

    “不過是個稱號而已,娘娘隨意便是。”

    “阿弦,我遇見的人不多,能說上話的人也不多,行宮我也只消得住上個一年半載,然而還是很希望能跟你交個朋友,不至於整日囿在這朱牆綠瓦之中,久了也便是個無知之人了,也想寫幾封信給父親和姐姐,我身邊的人多是宮女出入不便,不知可否勞駕你代爲傳達?”

    “區區小事,娘娘客氣了,哪日娘娘寫好了便知會臣弟一聲,必定不推辭。”

    “那便先謝謝你了。”我暗暗鬆了口氣,行了個禮,回到自己的寢殿中。

    寫信是假,想要親近他是真。倒不是我心裏生出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之情,只是他與我有恩,我總要尋個機會還了恩情。

    我想消解他眼裏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想要知道他的愛不到、求不得究竟是誰。我是被這宮牆困住了,然而困住他的,卻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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