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幼年遭遇變故,從生死關頭走出來的人,謝忱卻要比她幸運一些。
他得了普度大師的醫治,喝了近一年的苦湯藥後,就已經恢復如常。
燕綰卻不同。
這麼多年下來,她喝的藥一直就沒有停過。
普度大師爲她改過的藥方,堆了整整一箱子。
就連此次到樊家莊來,也不過是爲了調養身子罷了。
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她命不久矣,她自己更是再清楚不過的,哪怕普度大師說此次有了新藥,定會與從前不一樣,然而他也不敢直言就一定能治好她的。
不管她對謝忱有無兒女私情,都是不能嫁給他的。
世上的好姑娘那麼多,並不缺她這一個。
生離死別是世上最難以忘懷的事情,後者更勝前者。
倘若她在明知自己死期將至的情況下,依舊選擇嫁給某個人,那大約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怨恨吧。
恨到想要賠上性命,也不願意叫對方好過。
能叫她用這種方式對待的,程煥算得上一個。
不過他已經娶了常如意爲妻,燕綰是不可能再嫁給他的。
而謝忱。
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怎麼捨得讓對方承受此等苦痛。
少女沉默不語的空當裏,附近花樹的後方飛快的掠過藏青色的袍角,快速的一閃而過,便是有人察覺到什麼,凝神看過去也只會覺得方纔是起了一陣風。
“我看你們時,倒是覺得你們兩個再般配不過,完全可以說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了。”
樊夫人以爲燕綰這般說,是因爲姑娘家的害羞心思作祟,實際上連自己開口說了些什麼都不清楚的。
她想着自己該勸她一兩句的,好叫她不必總是這般妄自菲薄。
燕綰卻搖了搖頭。
她本不應該將心中的話說出口的。
藏住一個祕密的最好方法,就是爛在心底,永遠不說出口。
可她還是說了。
她說:“我從前一直以爲重錦哥哥是世上對我最好的人,謝忱他只能排第二的,可後來我發現他纔是世上第一好的人。除了他以外,我再找不到像他那樣好的人了。所以,我才更加的不能耽擱他。”
少女忽然向樊夫人伸出了自己的手,白嫩的掌心朝上,手心裏的掌紋清晰可見。
“都說人的手心三條線,最長的那條便是生命線,可你看我的手心,三條都是一般長,”她頓了頓,覺得自己的話說的不夠貼切,便又改口道:“你看這三條都是一樣的短呀!”
那條象徵生命的紋路在中間便戛然而止。
“他值得最好的,而我一點也不好。”
樊夫人卻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原因在裏面,她看着燕綰分明康健的很,哪裏就如同她說的那般命不久矣了。
“從前替你治病的是誰,他莫不是個騙子,你該叫普度大師替你瞧一瞧的。”
燕綰本來還有些難過,聽到這話忍不住輕笑一聲。
也只有不明就裏的樊夫人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倒是希望自己的身體是被庸醫給誤診了。
“好叫夫人你知曉,我幼時落水顯些命喪黃泉,便是普度大師救得我,後來那些年裏,也一直是託他給我延醫問藥,你瞧着我看上去不像是久病之人,也只是因爲調理得當,面上看着光鮮亮麗罷了,實際上就如同風中的殘燭,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滅了呢!”
“竟是到了這種地步?”
樊夫人越發的不敢相信。
她想着前些日子從樊嗣猊那兒聽得的隻言片語,又開口道:“可我聽說你們這次前來就是爲了阿肆種的藥草,不是說有了那味藥草後,普度大師便能治好你身體的虧空麼,難不成我聽到的是假話?”
“就是那樣呀!”
燕綰笑了下。
心中無所掛念的時候,她覺得生死也不過爾爾,頂多就是將停留的地方從一處換到另一處罷了。
等到心有所念之際,她才知道自己從前的想法有多麼的單薄。
“您莫不是以爲治好了我身體的虧空,就能讓我長命百歲不成?”
“難道不是這樣麼?”
“自然不是的,”都說久病成良醫,燕綰對醫術依舊算不上精通,只知道一些顯而易見的事情,她說:“普度大師將我從生死關前拉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說那場落水傷了我的身體,也損了我的壽元,他後來這些年替我擬寫的藥方,都是爲了給我調養身體,也僅僅只是調養身體而已。”
倘若能夠做到益壽延年,那大和尚早就應該被人給關了起來。
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四下散心呢!
燕綰見樊夫人似是還不能理解,低頭沉思了片刻,想出瞭解答她疑惑的好例子。
“那我這麼同你說吧,在來樊家莊之前,我身上日日夜夜都是在疼的,骨子裏散發的冷意叫人夜不能眠,偏偏白日裏的丁點兒動靜都能讓我心驚膽顫。若是有了樊先生種的那味藥材,配上普度大師爲我擬寫的新藥方,是能治好我身上的疼痛,叫我夜裏能睡個好覺,不至於再因爲疼痛而不能休息的。”
聽到這裏,樊夫人心中總算有了個大致概念。
卻又覺得因着此等緣由而錯過彼此,便是她這樣的局外人聽着都心疼的。
就又勸道:“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又怎知這天就真的不讓你活了呢?”
“我從前就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全城的大夫都去給他診過脈,看過病,都說他活不過第二年的初春,便是阿肆與普度大師的師父去瞧了他,所得出的診治結果也是那般,可人家最後不還是好端端的活過了初春,一直到古稀之歲纔去世,所以大夫的診治結果,有時也不能太過當真的。”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嗎?”
燕綰捂住心口的位置,心中五味雜陳,也分不清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樊夫人見她似是有改變想法的跡象,就又多勸了兩句。
“左右你還活着,就更應該珍惜你所珍愛的人,你當知道猶豫不決是爲人處世的最大禁忌,殊不知多少的遺憾就是因爲最初的猶豫不決。”
她還有一席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看着少女紅通通的眼睛,樊夫人只覺得她可憐又可嘆,一時間忍不住想眼前的小姑娘若是她的女兒,她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