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綰也只是稍稍走神了那麼一小會兒,很快便又回過神來,她擡頭見彩旗不自覺間已經站起了身,輕聲笑了下,說:“也沒必要那樣激動的。”
“畢竟我現在也只是說說而已,還沒有真正動手,指不定就有轉圜的機會呢,你說,是吧?”
彩旗並沒有因爲燕綰的好言好語而放鬆下來。
與之相反的,她面上的警惕之色更重。
“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燕綰想要做什麼呢?
她初時不過是信了樊老爺的話,想着自己暫住在樊家莊,還需要用樊老爺種出來的藥材治病,便打算出手替樊老爺了卻他的一樁心事。然後等她見到了彩旗,又覺得世間的許多事情都不能只聽某個人的一面之詞,理當多方小心求證纔是。
這樣的話說出來,或許不一定有多少人會相信。
但那確實是燕綰最真實的想法了。
可她這邊還沒想好要怎麼做,彩旗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不管彩旗說的那些話,是因爲心虛害怕,還是因爲其他,反正在燕綰看來,無異於是在向她挑釁的。
如此一來,她當然不可能再溫聲細語的旁敲側擊了。
她不會看輕旁人,卻也不願意讓別人看輕了她。
行事之間自然是怎麼能嚇唬人,就怎麼說的。
儘管不會真的那樣做,但燕綰知道人間險惡究竟是何種的惡,張口就來時,自然也是能輕而易舉的唬住某個人的。
“我想你現在應該不會介意,同我說一說你與樊夫人之間的淵源了吧!”燕綰捏起一塊點心,廚房送來的點心其實並不是那麼合她的口味,但是有點心總好過沒有點心,她已經不會再像小時候那般挑食了。“雖然我也從別人那裏聽說了一些,但是外人口中說出來的事情,總比不上你親口說的。”
關於那些好似一灘爛泥的過往,彩旗並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有着樊夫人相護,她在遇到燕綰之前,確實好像就真的擺脫了那些似的。
然而現在聽着燕綰輕飄飄的話語,她才發現自己一直想要擺脫的東西,其實始終都還是存在的,只不過是有人護着她,讓那些事情打擾不到她而已。
一時間忽悲忽喜,差點沒控制住自己。
越發的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了。
燕綰喫完手上的那塊糕點,連忙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的白水,咕咚喝下一口,洗去口中的過分甜膩,然後在彩旗那雙帶着水光的眼睛中沉默了下來。
她看上去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大約是想着不在陌生人面前丟臉面,彩旗很有骨氣的偏了下頭,再回過頭時,眼中已經沒有了方纔的水光。
“我從前運氣一直不大好,遇上的都不是什麼好人,”彩旗想起了自己從前的一大家子,眼中的嘲諷更加濃郁,“別人都以爲我爹孃寵我疼我,我兄長甚至爲了我連前途都不顧,也要從茫茫人海中將我找回家去,可是誰能想到當初我的走丟並非是意外呢!”
彩旗從前姓周,連個正經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因爲在家排行老小,又是個女孩子,所以她爹孃就給她取名周小妹。
敷衍了事的態度,與給她兄長取名之時,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她兄長的名字就比她的名字要有內涵的多。
昭如日月。
那是她爹孃特地花了兩吊錢請了村頭老秀才取的名字。
只可惜,她從前一直沒能看明白,被她爹孃的小恩小惠矇蔽了雙眼,竟以爲她纔是最重要的,實則是最可笑的纔對。
世上大多數的人都有着改換門庭的想法,至少周小妹的爹孃是這樣想。
他們不想要從生到死都一直困在小小的鄉下,可是他們自己沒有讀書的天賦,便只能將希望寄託在下一輩的身上,而周昭就很好的滿足了他們的所有要求。
在他們那一小塊地方,周昭是村頭老秀才教過的最聰明的一個弟子。
雖然沒有過目不忘之才,但多多誦讀幾遍,哪怕依舊是不解其意,他也能很輕鬆的將書上的內容背下來。
於是,他就多出了神童的稱號。
因爲是血脈至親,周小妹讀書的天賦其實也不比周昭差的。
家中錢財並不是十分豐裕。
她沒能去村頭跟着老秀才讀書,平時只是看看兄長用過的書,在兄長空閒的時候得他的指導,認識幾個字。
但就算只是這樣,她認的字也越來越多,甚至還能做上幾首小詩,遣詞用句之上別有特色,倒是讓周昭誇過許多次,就連她爹孃也總是在誇她。
倘若一切都是舊時模樣,那周小妹應當仍然是家中備受寵愛的小姑娘,跟着母親一起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等着她的兄長有朝一日能考中個秀才,便也算改換了門庭,將來再嫁進一個好人家,過着普通又平常的生活。
可那終究只是想象。
周小妹的運氣算不上好,周家其他人的運氣其實也挺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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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周昭。
他信心滿滿的去參加了應試,頭次便考中了童生,儘管不是頭名,但也排在了第二。
可等到他去考秀才的時候,就大不一樣了。
發榜時,他從頭名找到了末尾,也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姓。
他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回鄉繼續苦讀,準備來年再戰。
然而一次偶然機會,讓他得知了那場應試之中頭名的策論,竟是與他所寫的內容一模一樣,他輾轉找過許多人,想要替自己求得一個公道,可惜公道沒求到,自己還被人打斷了腿,修養了一年半才恢復了正常行走。
但腿傷過之後,到底是與從前不一樣了。
每到陰雨連綿之際,腿上曾經斷過的地方總會十分疼痛。
他後來又去參加了一場秀才的應試,這一次的頭名所用的策論依舊是他親筆所寫的那個,而且名字也是他。
然後周小妹就在跟家人進城遊玩之時,不慎走丟,過了好些時候才被樊夫人所救,又在樊家小住了些時日,方纔被送回家中。
只不過她回去的時候,周昭已經不知所蹤,而她的爹孃也病死了。
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便又跟着送她回家的人,回到了樊家莊。
之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了。
彩旗連自己從前的名字都不想要了,也不怎麼想要在外人面前說起自己的事情,要不是這一次燕綰的逼問,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想要再提起從前的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