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了一張紙,在上面抹抹畫畫,平兒進來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几上:“奶奶在算什麼賬呢?叫彩明來記數就是了。”

    我把手裏的紙揉成團扔到一邊,鳳姐是沒念過書的,不過因爲要看賬才認識些字,但是要自己寫還是不行的。我的字卻是練過的,這一看就能看出不同來。

    “這些東西,東屋的怎麼也不肯要,又讓我拿回來了。”平兒把東西放下:“她倒知禮。”

    “她知禮?”我從鼻子裏冷笑一聲:“這種小東西她自然不想要,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厲害的……等着看吧。這些東西,你拿了去收起來吧,做兩件好衣服穿。”

    “我可不要,人家指明瞭是給奶奶的,我要了可怎麼說。”

    我笑笑:“將來擡舉你也做個姨奶奶,不就行了?”

    平兒的笑容僵了一下,把東西放下,說:“我去叫彩明來,奶奶要算什麼就吩咐他吧。”

    我說:“不用叫彩明,倒是叫旺兒來一趟,我有事問他。”

    平兒答應着出去了,我只覺得要乾的事實在太多,一時間千頭萬緒的不知道從哪一樁開始下手。

    而且,我也覺得很苦惱。看書的時候多想改變書中人的命運啊,想要黛玉不淚盡夭亡,想要迎春不命喪中山狼之口,想要探春不是一去不歸遠嫁難回……想要的太多,可是現在卻覺得,處在鳳姐這個位置上,能做的真是不多。表面上看起來鳳姐又能幹又有權,可是她是當着別人的家,王夫人一句話,說奪權就奪權了。

    唉,爲什麼我不穿成賈母呢?她纔是這座府邸的最高統治者啊,她說一沒人敢說二,讓黛玉和寶玉訂個婚,或是把迎春另嫁給別人,平時多給探春些關愛,讓她不致於遠嫁……這些賈母都能做,而且只是一句話兩句話的事兒,她吩咐了誰敢不照辦?可是我現在這個身份是一樣也不能做的。我要敢提出來讓黛玉和寶玉訂婚,頭一個王夫人就饒不了我,別看我現在是她侄女兒,可是侄女兒畢竟沒有兒子和將來的兒媳婦來的更親。王夫人可是一心想讓薛寶釵當自己的兒媳婦的。而迎春的婚事,是賈璉的老爹老孃做主,我要是有什麼異議,平時就看我很不順眼的那個婆婆刑夫人還不拿得把我拍死啊,多年積怨下來,我估計她要是能有*,那肯定毫不猶豫第一個就要砸過來把我滅了。

    而且現在還有個問題是,我還得先考慮了自己的情況,給自己找好後路,自己門前雪都沒掃,就別奢望着去掃別人的路了。

    旺兒進來打個躬:“奶奶喚小的做什麼事?”

    “有些莊子上的事情想問你,你把我們田莊上的明細查一查,晚飯前來回我。可要查的仔細些,到時候回不上話,我可不依你。”

    “是,小的這就去查,奶奶放心。”他說:“奶奶還有什麼別的吩咐沒有?”

    我看他一眼:“你叫興兒,一起去把小花枝巷那房子……”我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本來想說拾點一下賣掉了算數,但是轉念一想,卻說:“打掃收拾了先鎖起來,我將來可能用得着。”

    旺兒答應着下去了,我算算日子,差不多賈璉也該從平安州回來了。從京城到平安州一來一回不辦其他事情也要小半個月,他這一趟替賈赦跑腿辦事,事倒不爲難,就是繁瑣。

    真頭痛,當務之急是先把他應付了。不過此人這麼好色,又有尤二姐回來還有秋桐,應該不至於會來找我……嗯,不能想,想得我渾身雞皮疙瘩直冒,胃裏還亂翻騰好不鬱悶。

    用賈母的話說賈璉,這人就是個下流種子,好色無度,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屋裏拉,誰知道他有沒有花柳病!

    我這麼琢磨着,平兒已經看着人關窗放簾子,掌燈。

    “奶奶,晚飯得了,這就擺上來吧?”

    我點個頭,平兒出去傳飯,不一會兒有兩個丫頭擡着飯桌進來。平兒淨了手過來佈菜,替我添了一碗湯:“這是奶奶指名要喝的酸辣湯,廚房的特特給做了來的。”

    我笑着點頭:“你也坐下喫吧,嚐嚐這湯,天涼了喝這個挺暖和。”

    她在炕桌另一邊斜身坐下來,陪着我一同喫飯。

    我忽然想起這是隻有我們兩個所以才隨便,要是賈璉在,他雖然不是個東西,但是按着這鬼地方的禮法來說還是我的領導上司呢,他要是在,我恐怕還得象平兒一樣替他張羅,以示服侍恭敬……

    越想越覺得倒胃口,在這時代做個女人還真沒勁。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由他人,真是一點兒也不假,這世情就是如此。

    賈璉雖然不是東西,不過我卻又想起一個比他更不是東西的來。孫紹祖,迎春將來的丈夫,把她打罵折磨致死的那衣冠禽獸。

    一想到這些,我本來很好的胃口也好不起來了,吃了半碗飯,湯喝了兩小碗。平兒看着他們撤下飯桌,說:“奶奶要不要把頭髮放下來,寬了衣裳?再歇一會兒消消食,今天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就歇息了吧。”

    我點了點頭:“你也累了一天了,別光忙我,你自己也把外面衣裳脫了吧,反正也沒有別人。”

    平兒答應着,幫我把頭上的釵子簪環還有絨花都取下來,打了水來讓我洗了臉,我對着妝奩上的鏡子仔細照了照。

    好象與上妝後的樣子差別挺大的。可能是眉畫的挑,脣塗的紅,梳妝後的王熙鳳自然是漂亮的,不過那漂亮裏面卻顯得有些凌厲。現在頭髮也披下來的,嘴脣上塗的胭脂臉上擦的粉都洗去了,臉沒那麼板,眉眼沒有那麼鋒利,看起來……人倒顯得軟弱多了,也清秀的多了。但是這麼一去了妝,臉上的疲倦之色也就掩飾不住了。

    平時鳳姐畫那樣鮮美的豔妝,是不是也有要用這個當作一層防禦的意思呢?就象……俊美的蘭陵王上陣打仗要戴鬼面,女人們要應戰,也要靚妝華衣,厚厚的塗上一層胭脂?

    “奶奶又對着鏡子瞧什麼呢?”平兒從鏡子裏看我,她也把頭髮解下來了,她有個小小的妝盒,把拆下來的首飾和假髻都收在裏頭,然後再放入櫃中,用小銅拴掛住櫃門,又把裝了熱水的茶壺裝進籃中,蓋上厚暖蓋兒保溫,預備着晚上倒水喝時好不至於受了涼。

    “對了,平兒,西屋裏我記得有你二爺先前放的一櫃子書在那裏吧?”

    “有的,不過前兒收拾屋子的時候,都堆到後面放雜物的屋子裏去了。因是二爺不在家,奶奶那天還吩咐我,等二爺回來了就把那些積年沒人翻看的舊書本子都收拾收拾,送到外頭大書房裏去呢。”

    我隱約有些印象。畢竟這些事是原來的鳳姐做過的,我並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印象也都很淡薄。

    “這兩天都拿出來吧,曬曬整整撣一撣灰,再準備些紙筆什麼的來……”我當然不能說是自己想看書,順口找個理由:“巧姐也該認識幾個字了,一個字不識總是不好,將來就算要管賬理家的也不方便。”

    平兒掩口一笑,答應了一聲說:“奶奶可是想着自己不識字的苦,所以想讓巧姑娘早些認字?”

    我也笑笑,放鬆自己枕在枕頭上:“要說打架,那讀過書的秀才就是打不過沒念過書的莊稼漢。但是有好些時候,還是識字的人更厲害些。”

    “奶奶說的是,雖然有句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女子能識字能看賬,能理家也是好事情。不過書拿出來容易,誰來教巧姑娘呢?”

    我說:“我先教着吧,反正三字經那上頭的字我也都算認得了。”

    平兒答應着,說:“我去看看院門關了沒有,叫他們落下鎖,該家去的就都各自散了吧。”

    我點個頭,忽然聽到院子裏小丫頭的聲音說:“哎呀,寶二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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