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這年頭沒有能睡懶覺的幸福女人,外面的天甚至沒有全亮呢,得去老太太處請安,已經兩三天沒陪她了,按着鳳姐和賈母一貫的相處模式,今天恐怕得在賈母那裏消磨大半個上午。

    平兒也穿上衣服起身,並且把我的衣裳也準備好了放在牀邊,我把頭髮攏到一邊,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外面下人們也忙開了,打開院門,整理收拾,把晚上端進雜物房裏的花兒和盆景樹擺出來,簾子拴起掛住,灑掃庭院,一派忙活熱絡的情景。

    “奶奶請淨面。”

    我聽着聲音不是平兒,一手撥着頭髮轉過身來,端着水盆恭恭敬敬站在那兒的不是尤二姐是誰?她已經收拾好了,頭髮梳成一個偏髻,戴着一枝花色素雅的珠花,穿着件素色的棉緞衣裳,下面是粉色撒花細摺裙,看起來真是清秀柔美啊。

    賈璉這色胚很有眼光,尤二姐的確是個非常標緻的古典美人。

    “怎麼能你做這樣的事?平兒呢?丫頭們都上哪兒了?快快,把水盆放下。”

    很溫順聽話的尤二姐這時候卻不肯聽話了:“姐姐,姐姐聽我一言。妹子年輕不懂事,對大家子的禮儀規矩也是懵懂。妹子嫁與爺卻瞞着姐姐已經是不該,再對姐姐無禮可如何使得。昨天家姐派人來送東西,也和我說了些規矩,我又向平兒妹子打聽了一二。這端水梳妝服侍姐姐的事,本來就是我當做的。多承姐姐一力斡旋,妹妹才得進府,還得了老太太的許可,終身有靠,妹妹心裏已經感懷盡。若姐姐體貼寬宏不讓我服侍,我的罪過就大了,心裏怎麼能安生呢?再者外人看了,也會覺得這府上都沒了規矩上下了呢。姐姐,快洗臉吧,水正熱着呢,再等水就涼了。”

    我點點頭:“你看看你,倒是會講起道理來了。好吧,今天也是你正式搬過來的頭一天,我就領你這份心意。其實平時我也不讓人捧盆的。”

    尤二姐微微一笑,那笑意顯得挺溫柔可愛的:“其實姐姐別笑話我,我也是讓青姐打的水一直捧到門外面,我才接過手來的。”

    我捧水洗了臉,平兒遞過來巾帕,我坐在妝臺前,尤二姐從平兒手裏接過梳子來替我梳頭髮,平兒指點着她替我挽了個髻。我對着鏡子照照,誇了一句:“妹子的手藝還真是好,倒是看不出來。”

    她低聲說:“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也常替三妹梳頭……”

    尤三姐啊?這個女孩子性子剛烈倔強,被柳汀蓮拒婚,最後刎頸而死……

    我點點頭,柔聲說:“你也別難過了。”

    她急忙陪笑:“姐姐說的是。”

    我站起身來,平兒捧過水紅金繡百蝶穿花紋的緞面衣裳給我穿好,接着讓人把早飯擺上。尤二姐和平兒兩個怎麼也不肯坐下同喫,結果弄得我一個人喫的也很不自在。不信換個人試試,你坐那兒喫,旁邊站着兩個沒喫的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你,而且她們倆的身份還分別是你家的小老婆和小小老婆……估計你也很難能喫的香甜。

    我喝了一碗粥,吃了半個小奶油卷點心就站了起來:“不早了,先到老太太那兒去請安吧。”我看看尤二姐:“妹子就不必去了,雖然咱們心裏清楚,但是在老太太那兒還是沒過明路的,等二爺回來了挑明瞭這事再說。”

    “是,姐姐慢走。”

    我帶着平兒,也沒有坐車,就這樣一路往賈母的院子來。進了垂花門,穿過抄手遊廊,一路上丫頭們見了我都連忙恭敬的讓路,態度既敬且畏。鳳姐往日權威的確深入人心啊,即使換了我這麼個一點兒不會耍威風的來,這些人還是十分畏懼。

    丫頭打起簾子傳話說:“二奶奶來了。”我邁步進了屋。

    屋裏的丫頭已經聽到這話,紛紛站過來福一福身迎接我。這就是現實了,哪怕是王熙鳳的婆婆刑夫人來這些小丫頭也不會這麼恭敬。有名份不如有實權,道理就這麼簡單。

    賈母居中歪坐着,前前後後起碼六七個大小丫頭圍繞着服侍着她。腐朽啊,浪費啊……你一個老太婆用得着這麼多小姑娘伺候嗎?這當然還不是賈母房裏的全部丫頭。天知道養這麼多張嘴,又沒有多少活兒給她們幹,就爲了排場?

    賈母的神情用一首歌的歌名來形容最適當不過了,那歌應該是叫做,一見你就笑。

    沒錯,這老太太一看到我就笑逐顏開,臉上的皺紋扭成了一朵大菊花。應該說賈母保養的不錯,皮肉還挺白,但老了就是老了,頭髮也都白了,還戴着赤金翡翠首飾和銜珠的小鳳釵子。

    “老祖宗好,給老祖宗請安。”我笑眯眯的福一福身。我能感覺着,過去鳳姐的記憶在和我的慢慢融合,而且,似乎不只是記憶。一些我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和鮮明的情緒,也是一樣。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很難以形容。就象是我平時常常打點滴的時候,感覺着那些冰涼的液體融入我的血液中一樣,這也是一種液化的感覺,只不過,這種感覺並不是那種涼冰冰的令人不愉快的。正相反,這些感覺有溫暖的,有甜蜜的,有酸楚的也有激烈暴躁的。對我來說,是那麼豐富和新奇,我現在覺得天都特別的藍,心情也是特別的好。賈母讓我坐下,然後順口說起尤二姐來,說她長的不錯,我這件事情辦的很好。我也挖空心思想了幾個新奇的笑話說給賈母聽,還摻着腦筋急轉彎題目。這些都是以前叔叔給我弄了打發時間的,既輕鬆有趣又不過份刺激,當然更不會低級趣味。改動幾個字就可以照搬過來給賈母說了,比如,我說,一個人拿鐵錘錘雞蛋爲什麼錘不碎?賈母一時還真沒想出來,旁的小丫頭大膽的也跟着猜,什麼錘偏了之類的答案都猜了出來,結果硬是沒有一個猜中,等我揭曉答案的時候,賈母先是愕然,接着哈哈大笑前仰後合,別提多開心了,手指着我不停的點點晃晃,看想子想嗔我句什麼,卻笑的說不出來了。

    “二奶奶一來就引得老太太這麼開心。”一個清朗不失溫柔的聲音說,我轉過頭,看到一個穿着鴨蛋青色長背心,深紫色裙子的,丫環打扮的女子端着茶過來,給賈母端上一盞,另一盞遞給了我。

    她皮膚很細膩,臉頰上有幾粒淡淡的雀斑,頭髮又濃又密。雖然穿着打扮與別的丫環並沒什麼大不同,但是她的氣質明快開朗,有一種落落大方的,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風度。

    鴛鴦的地位,大約相當於賈府這所大機構的最高總裁,賈母的機要祕書,或者說是第一助理,絕對是舉足輕重。可惜……賈母在她在,賈母不在,她的一切也就都化爲烏有。

    就這一點來說,我和她很象……我的權力和她的地位,都來自賈母。這老太太要是一完蛋,我們兩個人也就都跟着玩完。

    說着話的功夫,外面丫頭又傳報:“寶二爺和姑娘們來了。”

    賈母笑着說:“快進來快進來,一起聽鳳辣子說笑話。”

    我說:“我的笑話兒只說給老祖宗聽,別人想聽,我還不說了呢。”

    說話間,丫環們簇擁着幾個人走了進來。走在頭裏的是寶玉,他雖然臉上也有笑容,但是我因爲昨天晚上和他說了那些話,現在就能看得出他的神情不是那麼純粹的開朗。今天他穿着大紅的團花繡袍,映着一張臉粉撲撲的實在比姑娘還好看。迎春探春和惜春跟在他後頭進來,最後面的兩個人裏薛寶釵我見過,另一個穿淡綠裙子淺黃裙子的女孩子……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就是黛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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