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尼亞照舊出門取食物和水,吳以晨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發呆,他知道尼亞最近情緒不對,有事情瞞着自己,不過別人的心事他實在不好多問,害怕說他瞎操心。

    窗外傳來一陣金屬碰撞的響聲,吳以晨趕緊趴下身子躲起來,聲音停在窗外沒了動靜,就在他以爲人已經離開,準備起身的時候,一個蠟染布包從窗口丟了進來,同時傳到他耳中的,還有女孩子的輕笑聲。

    愣了半天吳以晨才伸手打開布包,那是沉甸甸的一包野果——有人,發現他躲在這裏了。

    尼亞揹着食物回來,一眼就看見布包,慌忙問這是哪裏來的。聽吳以晨如實告知後,少年先是懊惱的在地上一圈圈踱步,衝着吳以晨吼道:“不是讓你不要被別人發現嗎?!”

    吳以晨被他吼的一愣,尼亞繼續大聲吼着:“你是外人被發現了是要死的你不知道嗎?!”

    “如果他們發現你能令神諭發聲,一定會把你留在這裏,你會像我這樣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裏!一輩子都不能離開的,你知道嗎?!”

    最近幾天的憋悶終於爆發,尼亞衝吳以晨發了很大的火,吳以晨也默不作聲全盤接受,他聽着尼亞對自由的嚮往,聽出尼亞對他的矛盾,在尼亞平靜下來後,吳以晨輕聲問道:“那你,爲什麼不告訴長老呢?我留下來,你就可以離開了不是嗎?”

    尼亞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喃喃道:“是啊……我爲什麼不告訴長老……”

    “我也想去告訴長老,我也想離開這裏。”尼亞說,“可我不能那麼做……我五歲的時候老祭司就死了,我一個人住在這個神廟裏,如果不是部落長老們找我安排祭祀,我連怎麼說話都想不起來了。”

    “你是唯一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人,也是這世上我唯一一個朋友。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朋友,什麼是家人,我只知道神明,只知道自己該做的事情就是供給神明。因爲你,我知道了外面還有那麼多的東西,因爲你,我才知道原來日子還能有別的過法。”

    “你是我的朋友,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看着你走上我的路,自己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太苦了,你不該受那樣的苦。”

    吳以晨伸手將痛哭的尼亞抱在懷裏,他知道對於尼亞,做出這樣的決定有多麼的艱難,面對可能是此生唯一脫離這裏的機會,他決定放棄的時候是多麼的痛苦。

    尼亞吸吸鼻子,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那個阿姐扔給你布包,不一定會去告訴長老,可你的存在已經有人知道,神廟已經不安全了,我曾經發現過一條密道,那裏可以避開守衛離開蚺部,你必須趕在祭典之前離開,如果被你被發現,在祭典的時候會將你的身份定下,你就永遠都走不了了。”

    定下計劃的尼亞開始爲吳以晨探路,吳以晨也勸過他和自己一起離開,尼亞卻拒絕了:“我不能離開,那條小路雖然隱祕卻也不是全無人知,一旦我離開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到時候你會更危險。”

    吳以晨問他:“你就沒想過要離開嗎?”

    尼亞笑着搖頭:“離開了也是孤身一人,在外面和在這裏又有什麼區別呢?”

    吳以晨握住他的手,懇切地說:“現在你不是孤身一人了,外面有個我呀,等我出去安排好一切後,你也出來找我,我帶你一起想辦法回到我的家鄉去!”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都沒有爲他想過,尼亞強忍住淚水,重重地點點頭。

    祭典的日子逐漸逼近,尼亞爲吳以晨準備了口糧和水,預備在祭典前夜,將人送離這裏。

    清晨的山林依舊美如畫卷,尼亞照常來到約定的地方取物資,卻發現神廟前的祭壇放食物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好奇的左右觀瞧,卻在石階的盡頭看見了什麼,他瞪大雙眼慌忙轉身跑回神廟,將正在練琴的吳以晨扯下祭臺。

    吳以晨被他拉的踉踉蹌蹌,邊努力站穩邊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尼亞將他推進祭臺下面的暗洞,聲線發抖地叮囑:“一會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許出來,不許出聲聽到沒有!”

    看他還在茫然,尼亞厲聲喝道:“聽到沒有!”

    吳以晨還來不及點頭,吵雜的吵鬧聲便涌進了神廟中,尼亞用力把人推進洞穴深處,搬過鋼琴前的石凳封住洞口。

    吳以晨跌在地上摔得不輕,掙扎着撲到縫隙處查看,只見一個納康族打扮的壯漢,狗腿的引着一個佩刀的人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後跟着很多手拿兵器的人,那些人押着的老人吳以晨見過,正是上一次來到神廟中的蚺部長老。

    眼前的情況吳以晨還沒看明白,就聽見那壯漢操着口音極重的官話說道:“這,就是神諭!一直都藏在神廟中。”

    尼亞立在洞口邊,吳以晨雖然看不到,卻也知道這孩子一定嚇壞了。長老聽得懂官話,尼亞說過他的官話就是長老教給老祭司,老祭司再教給他的,那壯漢的話顯然激怒了他,年邁的老者激動地喊着:“是你引來的外人!給蚺部帶來災禍!你是要被蛇神懲罰的!是要受到烈火焚燒魂靈永遠不得安寧的!!”

    壯漢咬牙切齒地衝過去就要打那老人,佩刀那人伸手製止他,轉頭向尼亞走了過來。洞中視野有限,吳以晨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勉強看見他的衣服。

    那人停在尼亞面前開了口,聲音有些懶散:“你就是祭司?這神諭你能解?”

    尼亞沒有回話,倒是長老用納康語大聲喊着什麼,吳以晨就是聽不懂,也能猜得出一定是讓他保護神諭之類的。佩刀男人“嘖”了一聲,轉頭走下祭臺,吳以晨還未反應,就見他佩刀出鞘,將那老人一刀貫胸。

    尼亞嚇得驚呼一聲,跌坐在地上,洞中的吳以晨也被嚇得一個激靈。

    佩刀男人拎着滴血的大刀走到尼亞面前,在他胳膊的布料上擦乾血跡,聲音冷硬地說道:“我再問一遍,神諭,你能解?”

    當面殺人也嚇到了引路的壯漢,他衝向尼亞焦急低吼着:“你別犯傻了!守着這裏有什麼好的!趕緊把實話都說了,我們就能跟着大人離開,外面的世界可比這山裏有意思多了!”

    尼亞控制不住的發着抖,佩刀男人推開那壯漢,捏住尼亞的下巴寒意森森地說道:“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的什麼,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解神諭,如果你不能就告訴我誰能解,老實說出來我不會爲難你。”

    長老在自己面前慘死,尼亞腦中只有那噴濺的鮮血,除此之外只有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吳以晨被剛纔殺人的場景嚇到,也知道尼亞被嚇壞了,緩過神的他正聽到那人的詢問,咬了咬牙就要衝出來。那邊引路的壯漢耐心用盡,一腳踹倒尼亞對他拳打腳踢,期間夾雜着些咒罵,尼亞痛苦地側過臉,趴在地上正與吳以晨視線對上,他邊躲避着拳腳邊無聲地說着話,吳以晨看得出他在說“不要出來”。

    佩刀男人顯然心情不佳,他將尼亞用力拉起,狠狠摔在祭臺邊,尼亞忍着疼痛挪動身體擋住漏出的石縫,壯漢陪着笑臉湊過去,看起來想要勸慰幾句。

    於是,吳以晨眼睜睜看着那顆笑容狗腿的人頭,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落在尼亞手邊,鮮血從沒有頭的軀幹噴薄而出,將尼亞澆成了血人。眼球暴突的人頭和地洞中的吳以晨正對上,他甚至看見那人頭張了張嘴,似乎還想告密卻發不出聲來,只從口中涌出濃黑的血,越過石縫噴濺在吳以晨臉上,將他那聲呼之欲出的驚叫硬生生壓回嗓子裏。

    “如何。”佩刀的男人對尼亞說道,“現在能告訴我,神諭的事你能不能解了嗎?”

    吳以晨看見尼亞掙扎着站起身走上祭臺,不多會聽見琴聲響起,那是他教給尼亞的,最簡單的《兩隻老虎》,他看見男人對身後那些屬下招招手,伸手拎起尼亞的衣領,把他往外拖去。

    吳以晨呆坐在石洞裏,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嘈雜聲徹底安靜,耳邊連蟲鳴聲也無,他才手腳發軟的推開石凳爬出石洞。

    祭臺之上已經空空如也,尼亞和鋼琴不知道被他們帶去了哪裏,只有地上暗紅的血跡昭示着這裏曾發生的慘劇。

    吳以晨跌跌撞撞跑出山洞,身上粘稠的血液讓他想起那顆眼球突出的人頭,強烈的噁心感讓他忍不住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吳以晨不敢再進神廟,他想去村子裏告訴村民這裏的慘狀,想讓他們提防讓他們快些離開,吳以晨不敢走大路,只好隱身在蔥蔥郁郁的竹林中謹慎穿行,遠遠看見村落的屋脊,他的心臟猛跳起來,卻不想就是在村子裏,讓他看見了畢生難忘的場景。

    □□的屍體被隨意的堆在廣場上,那些兇徒手持長刀,在每具屍體的胸口刺過,手法冷酷且嫺熟,對他們來說殺人彷彿和殺豬沒有分別。裹着已經被冷汗浸透的衣服,吳以晨輕手輕腳地遠離村莊,重新回到神廟,躲進祭臺下的洞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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