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吳以晨所說的十二律,被慶華帝所認可以後,小吳樂師的名頭便在禮樂司中傳開了。

    每天都有不少人藉着各種各樣的藉口圍在他身邊,有真心實意來討教的,也有湊個熱鬧想借東風的,吳以晨本來就不會應付這些人,一時之間疲憊不堪,一整天都蔫兒蔫兒的。

    吳以晨的小房間門庭若市,寧紫鳶和流淵在遠處靜靜的看着。

    流淵做的事情吳以晨不知道,卻瞞不過寧紫鳶,流淵最近的狀態不太對她也是知道的,於是對看着吳以晨發呆的流淵道:“分明之前嫌棄人家愛惹事,怎麼這會子想起來要幫他了?”

    “我是不想看他作死。”流淵說道,“幫他一把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寧紫鳶伸手指向吳以晨:“你看!”

    流淵不自覺順着她的指尖看過去,寧紫鳶道:“他這副疲於應付,卻還倔強堅持的模樣,是不是有點兒可愛?”

    流淵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流淵沉默半晌不說話,片刻之後問道:“那你呢?你又爲什麼要幫他?”

    寧紫鳶低頭笑了笑,“我不是在幫他啊,我在幫我自己罷了。”

    流淵忍不住蹙起眉頭,寧紫鳶笑意更深對她說:“我幫的是那個,曾經滿懷熱情,卻又不得不屈服於現實的自己。”

    “席城。”

    聞聲,流淵猛的回頭看向他,就見寧紫鳶微笑着對他說:“你還記得你曾經的名字,還記得你曾經是個現代人嗎?”

    “你也好我也好,我們都被這個社會給束縛住了。我變成了寧紫鳶,你變成了流淵,我們好像認定了自己的身份是不能變的,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曾經的夢想與執着,被這個社會一點一點消耗殆盡。”

    “我們好像都忘了,我們並不是來自於這裏,我們是來自於一個更文明更繁華的社會,可是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屈服的呢……還是說我們,從一開始就屈服了?”

    流淵看着他,他好像明白了這段時間,自己爲什麼會如此的沉默,也明白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想什麼。

    他和寧紫鳶一樣,都曾經想用自己的知識與能力,來改變這個相對落後的時代。寧紫鳶想用現在的知識,糾正人們對於樂舞的偏見,他想用自己的能力,改變這個世界生來的不平等。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都漸漸放棄了這些想法,甘心情願的屈服於現在,屈服於這個世界的規則與倫理。是他們都忘記了嗎?還是像寧紫鳶說的,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屈服了。

    “也可能我們心中並沒有屈服,正是因爲如此,纔會想到要去幫晨兒。”寧紫鳶對他道,“大概因爲這樣,就覺得自己的夢想好像被實現了一樣。”

    流淵看向滿臉疲憊,卻還在努力應付的吳以晨神色莫名。自幼生長的環境,讓他習慣了小心翼翼,謹慎多思,哪怕重活一次,他還是一樣。

    寧紫鳶常常嘲笑他,像個老謀深算的中年大叔,可這個莽撞執拗的少年,卻一直在讓他打破底線。來到大宸那麼久,除了幫寧紫鳶逃脫選妃那一次,他從未與慶華帝正面向抗,可爲了這個少年,他冒了太多險,做了太多他從前不會做的事。

    就像寧紫鳶說的,那少年像個小太陽,在不知不覺中,就影響到了他們。

    禮樂司的日子依舊繼續,慶華帝還是時常屈尊降貴,來到天音閣聽琴,經常都是流淵在一旁陪着。

    只是現在天音閣漸漸的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起來。

    首先是寧紫鳶,她經常帶着梁尋歌,來給吳以晨送好喫的,時不時留在那裏陪陪他。最近流淵來的也異常頻繁,並且每次都獨自前來,吳以晨一開始和他獨處一室,還有些拘謹,時間久了,便也就無視他,甚至還能和他聊上兩句。

    終於在這天,天音閣迎來了它最熱鬧的日子。

    小小的大廳從來沒有擠進來這麼多人,先是寧紫鳶帶着梁尋歌,來給吳以晨送喫的,三人聊了沒兩句,天音閣的門便被人推開,流淵領着王若彬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的是許久沒有出現的蔣曜。

    是幾個關係尚好的人窩在天音閣裏,是在這個將要初冬的時節,熱熱鬧鬧的說着話。

    王若彬抱着長刀靠在廊柱之上,看上去,並不是很想參與進他們的聚會,蔣曜則是不動聲色的湊近寧紫鳶身邊,幫忙擺擺碟子擺碗,吳以晨左手糕餅右手牛乳,喫的滿臉的餅渣,梁尋歌笑嘻嘻地遞過去一方絲帕,卻被流淵伸手截住,爲吳以晨擦起臉來。

    吳以晨微微一愣,不等他回神便覺得身子一輕,流淵託着他的身子,把他穩穩放到了另一張凳子上,再徑直走到鋼琴前坐了下來。

    流淵熟稔的掀開琴蓋,手指熟練的在黑白鍵上敲過,懶洋洋的王若彬瞬間站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蔣曜和梁尋歌,也是滿臉的詫異,只有寧紫鳶和吳以晨面無表情,好像並不驚奇了一樣。

    其實像流淵這種出生,自幼在國外留學,讀的是貴族學校,會鋼琴其實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寧紫鳶不太懂樂器,只能面帶微笑聽熱鬧,懂行的吳以晨,則是不自覺的看他的彈奏指法和功底。

    流淵彈得,是聖桑的《天鵝》,從他板正的坐姿和拘謹的態度,吳以晨也看出教他的那位,應該是個國外小有名氣的鋼琴家。一曲彈完,流淵站起身來對衆人笑了笑,蔣曜和王若彬愣怔了半天沒有回過神。

    吳以晨看着他有些微微出神,雖然流淵一身廣袖長袍,可看上去卻像位歐洲的貴族。流淵一曲結束,轉頭對他微微頷首,吳以晨莫名覺得耳根有些微熱,急忙用手揉了揉耳垂,走到鋼琴前坐下。

    琴聲悠悠響起,流淵蹙起眉頭,寧紫鳶也忍不住看向了吳以晨。

    只見他笑着,對寧紫鳶揚了揚下巴:“試一試啊?”

    寧紫鳶尷尬的搖搖頭,吳以晨手下的情深不斷,衝着她頻頻示意說道:“來呀!試一試嘛!”

    王若彬幾人,還沒有從流淵給的驚奇中回過神,又陷入另一重驚訝裏。

    “天上飄着些微雲,地上吹着些微風。”

    略微厚重的女聲,在房間之中迴響,寧紫鳶站在鋼琴旁,雙手握拳地唱着。

    “微風吹動了我頭髮,叫我如何不想她。”

    流淵看了一眼吳以晨,他的心思實在太過細膩,他知道對於寧紫鳶這樣的歌唱者,自己的歌聲不被人認可,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就算在現代社會,女中音在樂團之中存在感都是極低的,更何況在大宸這個時代,講求的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她的歌聲就更加沒有人欣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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