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都督聽說過月海山莊麼十年前月海山莊被人洗劫,月家百餘口全部喪生。”

    邵元衝好似一腳踏空,頓生虛無之感,卻一下子被琳琅拉回眼前。“月海山莊月望山”他再一審視,琳琅眸中噙淚。“月望山富可敵國,曾經多次在河南地區採購大量信陽毛尖,與我算有一面之緣,只可惜遭逢不幸。”

    “真的只是遭逢不幸麼”琳琅問道,“我是月望山的女兒,月琳琅。”

    十年前月海山莊的浩劫轟動華夏大地,月家名門一夜顛覆,朝廷將此定爲要案處置,卻遲遲找不出兇手,月海山莊的財物被賊人洗劫一空,而月望山的產業因無人繼承,便交由國庫暫時代管。如果跟前的女子真是月海山莊的遺孤,那麼鯨吞月家產業的崇聖帝勢必要擺出姿態,歸還收押在國庫的鉅額產業。

    邵元衝站起來,踱了兩步,她到底是不是月琳琅如果她的身份屬實,一旦露面於人前,崇聖帝豈肯歸還月家的產業,十年前國庫空虛,若非藉故收納月家的金山銀山,他那場豪氣的邊塞戰役必定難以成型。所以,承認月琳琅的身份,只會讓她身陷險境。她跟在紀忘川身邊,紀忘川又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與自己素未謀面,直陳相告,有何圖謀

    邵元衝笑道:“你若真是月家千金,爲何不向朝廷索要這些年朝廷暫時替你代管的產業”

    邵元衝有心試探,琳琅直言。“要得回來麼憑我一人口說無憑,即便有確鑿的證據,錢財已經入了他人的口袋,要挖出來,琳琅怕手都要被人砍斷不可。”

    邵元衝說道:“你可知,承認月琳琅的身份,會給你惹大麻煩。”

    “月家惹得麻煩還不夠大麼整個家族都沒了,剩我一個也沒什麼意思。”琳琅倩倩起身,莞爾一笑。邵元衝良久不言,心裏必定計較了一番,關於她身份的真僞,關於她此舉的目的。聰明人就是容易想得多,但想得多很有必要。邵元衝素來運籌帷幄,突然跳出一個不着南北的女子,給了他一個震撼的訊息,他自然要好好考量。

    邵元衝垂眼看琳琅,說道:“本就是月家的產業,還給你也在情理之中。”

    “都督言之在理,可惜,琳琅沒本事要回來。”琳琅揚眸直視,絲毫不怯。“望遍大江南北,有本事替琳琅討回一個公道的人,恐怕只有都督一人。”

    邵元衝聞言一驚,一個小丫頭居然把造孽謀逆的話說得這麼露骨,外表依舊秉持儒雅端肅。“姑娘此言差矣,我只是區區一個節度使,若要替你討回產業,不如求求你身邊的神策大將軍更好。”

    琳琅緩緩地把鬢角垂下的髮絲挽在耳後,徐徐說道:“都督此言差矣,琳琅要討回的不是家產,而是公道。若都督真有本事替琳琅討回家產,琳琅願意把月家產業雙手奉上都督。”

    邵元衝問道:“你想知道真相”

    琳琅目露堅毅,頷首,“屠我滿門,究竟是誰”

    邵元衝笑了笑,琳琅到底只是個小丫頭,和他談條件,皮肉到底嫩了點。“你怎知我會應承月氏一門富可敵國的產業早已落入國庫,不過是空口白話罷了。”

    琳琅不慌不忙,說道:“我可以替都督穿針引線,大將軍並非高傲不可一世,有時候多一個朋友,也是順勢而爲。”

    她很善於抓住關鍵,邵元衝由衷佩服。小小年紀,臨危不亂,身處螭陽樓,稍有差錯,就能讓她死得一根骨頭都不剩下。邵元衝思慮之後,點了點頭,這樁買賣他不虧。琳琅只是一介弱質女流,捏死她比螻蟻更方便。她的價值就在於,她是紀忘川心尖上的人,而她又有求於他。她的要求並非難以做到,她想知道屠殺月海山莊的真兇,給她一個交代,任由她自行決斷,對於他而言,這樁買賣穩賺不賠。

    “月家女娃。”邵元衝喊了她一聲,說道,“我看得出,大將軍很在乎你,爲何你不當即出來與他相聚”

    “都督,我若當即出來相聚,二人一走了之。你怎知大將軍對我用情至深”琳琅話鋒轉折,比烈風更迅猛。“大將軍若不對我用情至深,都督又豈能肯定我對您的利用價值”

    邵元衝尷尬地笑了笑,心中城府被丫頭片子看穿一半,倒叫他頓感有趣。“大將軍對你一片深情,追查月家血案真兇,爲何不請求他爲之反而捨近求遠,倒叫人看不穿了。”

    邵元衝不知紀忘川與月家血案的淵源,心有疑慮實屬正常無疑。琳琅不願與紀忘川再有恩怨糾葛,從她刺向他胸膛那一刀的時候,他們的恩怨就紛飛了結了。如今她糾結不斷的,是背後真正的兇手,所以,她不能問紀忘川要答案。他爲了保護她,根本不會給她答案。再者,追查十年前的兇案,又與紀忘川有牽連,幕後之人權勢必定在紀忘川之上。問他,無疑於爲難他,又爲難自己。琳琅寧可爲難自己,也不願意在爲難他。

    琳琅不怒反笑以對,問道:“都督,您認爲我該求求大將軍麼”

    邵元衝轉念一想,紀忘川是崇聖帝的乘龍快婿,月家遺孤現世,崇聖帝精明老兒,早已一舉鯨吞月望山的產業,哪有重新掏出來的道理。屆時,紀忘川一旦忠君,便勢必要手刃琳琅,一旦愛美人,便不得不表明立場,這倒的確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碼。琳琅選擇不求紀忘川,是爲了讓紀忘川能獨善其身。她選擇向邵元衝投誠,便是爲月氏一門的血海深仇尋求了一個突破口,她在賭運氣,賭邵元衝有沒有能力撬起崇聖帝的萬世基業。也許她心裏已經認定,屠殺她滿門,鯨吞月氏一門產業之人,皆是真兇。此女子用心情深,讓邵元衝肅然起敬。

    邵元衝問道:“如今,大將軍一定心急如焚,不如我派人送姑娘回去”

    琳琅曲膝一福身,說道:“恐怕要勞煩都督紆尊降貴,待到日落黃昏時,送琳琅回去爲好。至於在何處尋到琳琅,便直言相告即可。”

    邵元衝會心一笑,他果然沒有看走眼,紀忘川心有所屬,被迫與皇室公主聯姻,只要稍加鞭策,勾結他做反,一道里應外合,並非無稽之談。紀忘川越是在乎琳琅,琳琅對他而言,愈加有價值。替琳琅還原一個過往的真相,卻能圓他施展抱負的壯志雄心,何樂而不爲眼下,他唯一要確定的就是琳琅的話是否十足可信。她願意讓邵元衝送回去,便是故意在透露她與紀忘川的行蹤,變相向他示好,這姑娘太聰明,卻也太危險了

    嘉樹外直徑兩旁,梧桐葉落成蕭索個秋,琳琅款款踩在枯葉上,落葉簌簌而碎。紀忘川聞聲飛奔出院外,看到琳琅毫不猶豫,甚至不理會周遭是不是有他人在窺伺,徑直把琳琅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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