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清劍在他轉身的時候響了一聲，李東赫頹然的蹲了下去。
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他糾結的一夜未眠，卻想不通自己到底是要什麼答案。
羅渽民第二日神清氣爽的過來找他，被他眼底的青黑色嚇了一跳，皺眉道，“你夜裏去幹嘛了？”
李東赫嘆口氣，無精打采的瞅着他，不說話。
“我今日來，是同你賠不是的，”羅渽民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我有前事未解，想借回塵鏡一用，卻知其中兇險，於是……”
“好你個死狐狸！”李東赫一拍桌子，怒目圓睜，“你明知其中兇險，還騙我過去替你探路，真是好生歹毒！”
“消消氣，消消氣，”羅渽民拍拍他的胳膊，“你這不是平安無事嗎？還吃了鹿靈草，修爲大增，此番因禍得福，也有我一份牽線搭橋的功勞。”
“你還敢說！”李東赫聽見鹿靈草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只是運氣好，要不然早就一命嗚呼了！”
“怎麼可能？”羅渽民晃着手上的摺扇，“我雖拿你作餌，卻是料定你斷不會因此送命。”
“你放屁！”李東赫被他優哉遊哉的語氣氣得差點吐血，“你怎麼就能斷定我不會把命賠進去。”
“自是算出來的。”羅渽民掐指敲了敲桌面。
李東赫剛要反駁，卻見一陣勁風襲面而來，門口飛下一羣黑衣人。
“你既有如此能耐，便算算今日能不能活着出這座山。”爲首的那人撥開人羣走出來，頭上那頂紫玉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好不眼熟。
羅渽民收起那把摺扇，臉上笑意全無，“殿下說笑了，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他輕輕擡起眼，流光瀲灩中迸出一道刺目的血光。
李東赫八百年來渾渾噩噩沒學到什麼本事，只能往羅渽民身後躲，卻見他雲袖一甩，摺扇自掌中脫出，扇面“唰”地展開後凌空飛轉一圈又重新回到他手裏。
李東赫被眼前平地而起的煙霧嗆得眼淚直流，羅渽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頃刻間耳邊風聲獵獵，等他回過神，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那些人會追來嗎？”李東赫心有餘悸的往後看了一眼。
羅渽民就地坐下，漫不經心道，“馬上就來了。”
李東赫腳下一軟，忙去推他的肩膀，“快吹點菸，我們繼續跑。”
“那是我藏在扇子裏的暗器。”羅渽民斜他一眼。
李東赫看着不遠處忽地落下十幾道人影，又看着巋然不動的羅渽民，心頭驀然蒙上一層視死如歸的悲涼。
“慌什麼，死不了。”羅渽民扭頭看他一眼，“今日清虛道長閉關，這羣狐妖纔敢尋上山來放肆，我們現在呆的地方有陣法護着，他們看不到。”
李東赫默了默，撿起一塊石頭用力扔了出去。
“誰？誰暗算我？”
他這才鬆了口氣，“李敏亨和李帝努呢？”
羅渽民從懷裏掏出兩個果子遞給他，“李敏亨強闖回塵鏡，私授鹿靈草，這會兒在地牢裏受刑呢，李帝努麼，自然是跟着他，不然他挨不過去，總得有個人幫忙收屍。”
“你胡說，”李東赫心亂如麻，“我昨天見他還好好的。”
“我是不是胡說你總會知道的。”羅渽民盤腿開始運氣，“你傻小子非要報恩，把自己折騰的就剩下一口氣，李敏亨爲救你折損心脈差點送命，要不是他師尊清虛道長出手，你們兩個現在已是陰間一對亡命鴛鴦了。”
“你以爲漆吳山是什麼地方？”羅渽民正色道，“帝君長明昔日自洪荒甦醒，所涉之地從此有了光明，漆吳山是凡間第一顆火種，那天上的三足金烏便是在這裏誕生的。金烏鳥本生四足，當年洪荒一戰，金烏與兇獸混沌纏鬥時折斷一足，掉落在漆吳山澗，化作一道赤煉鞭，名喚日炎。李敏亨那副身體說到底不過是個尚具三百年道行的凡胎，且不提他如今心脈受損，就算是他師尊清虛道長，也不一定能生生挨下四十九道日炎鞭。”
羅渽民瞥了眼李東赫愈發慘白的臉色，又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再如何在妖界爲非作歹，到了人間也不會隨意惹事生非，李敏亨明知祖訓言明不可爲，偏要爲之，便是早知有此下場。”
李東赫背過身不去看他，羅渽民卻笑了，“哭什麼？他要是死了，你便等他轉世投胎，再去尋他報恩就是。”
“我不！”他紅着眼小聲辯道。
“爲什麼不？”羅渽民調好內息，懶懶的伸了伸腿，“三百年前那凡人不過是偶然路過，天雷不忍傷及無辜因此纔不至於讓你送命，他僥倖救你一回，你尋了三百年都要來報恩，李敏亨爲你而死，你卻不願報恩，是何道理？”
“我不是不想報恩！”李東赫突然提高音量，又弱弱的低了下去，囁嚅道，“他……他不能死。”
“哦——”羅渽民這一聲拉得極長，忽而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他死不了。”
“你騙我！”李東赫又羞又惱的掀開他的手。
“我沒騙你，我只是還沒說完而已，”羅渽民不甚在意的拍了拍手，“他本來是必死無疑的，可他師尊渡給他大半修爲以致不得不閉關修煉，他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
李東赫“喏”了一聲，看着羅渽民那副惡作劇得逞的快活模樣，不知怎的竟生出一陣傾訴的渴望。
“八百年前我醒過來的時候，小三兒在我身邊，十來歲一個半大少年，他告訴我，后羿射下來九隻金烏鳥，只有我活了下來。”
“聽厭了。”羅渽民興致泛泛地掏了掏耳朵。
“這話我聽了八百年，”李東赫坐直了身體，“他待我極好，不論我要喫什麼，他都替我尋來，便是天上織女裁的雲緞，他也能弄來給我做衣裳，可我心中並不舒坦，活得戰戰兢兢，因爲他總是笑眯眯的跟我說，等我修煉成人形，他便要取走我的內丹。”
“我不想死，有一日趁他不備逃了出來，正趕上渡劫，當時雷雨交加，我體內真氣四處流竄，身上像是有火在燒，支撐不住就倒在了地上。”
“是那個凡人救了我，帶我回他的茅草屋，”他自嘲的笑笑，“我活了五百年第一次有一個人毫無目的地對我好，所以後來小三兒找到我帶我回幽鳴洞後，我總是想起他。小三兒一直找不到取出內丹的方法，他束手無策，我便保全了一條命。再後來好不容易帶着鹿靈草逃出來，一心想着去找那個凡人。”
“現在想想，我不是爲了報恩，只是貪戀旁人施捨來的那點得之不易的善意罷了。”他搖搖頭，還有些話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羅渽民打着手上的摺扇，“如此說來，那個小三兒雖是個蠢的，還一心想要你的命，這八百年裏卻對你極好，你心中空虛，卻不知有些人還沒你這份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