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條斯理的又將衣衫披上,那些傷痕頃刻間無影無蹤,鎖骨下露出的皮膚完美無瑕。他在李東赫又驚又怕的眼神裏笑了笑,示意他去看陣外那幫正四處搜尋的黑衣人。
“八百年前我還是隻人畜無害的小狐狸,那天爲了追一隻山雞失足摔下懸崖,樹枝插進眼睛,成了只瞎狐狸,”他乾脆往後一仰,枕在草上,悠悠晃着手中的摺扇,“說起來都是貪食惹的禍。”
“有個人救了我,應是山上的獵戶,懂些藥理。他幫我配了藥日日敷在眼上,跟我保證說一定能治好我的眼睛。後來有天我眼睛真好了,他卻被黑熊一口吞了。”
“那個頭上戴着紫玉冠的是涿光山一帶的狐王檠風,那隻黑熊是他養來爲日後增進修爲的補品,而我因這身皮相勉強入了他的眼,便成了他座下的玩物。我那時候性子桀驁,因此吃了不少苦頭。”他拈着根草戳了戳李東赫的鼻子,見他愣愣的張嘴打了個噴嚏,“喫喫”的笑兩聲,繼續道,“後來我殺了那隻黑熊,剝皮剖心,吃了它的內丹,搶佔了檠風的補品便溜了,他一下子丟了兩隻寵物,自然火急火燎的要把我抓回去。”
“可你先前說,救你的是那隻黑熊。”李東赫不解。
羅渽民收回手,淡聲道,“我逗你的。”
李東赫卻沒惱,看外面那羣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回頭問他,“他們要找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羅渽民又拈起根草,被李東赫一巴掌打掉,他不甚在意的笑笑,“你這性子,那小三兒定吃了不少苦頭。”
“那是你不知道他有多煩人。”李東赫撫了撫額角,“他力氣大得嚇人,我以前爲了出去,騙他說想去旁邊的那座小山走走,他就把山扛回來丟到我面前,還非拉着我上去走了一圈,我被他捆着根本邁不開步子,便是在地上滾了一圈,吃了滿嘴的草。”
羅渽民躺在地上笑得花枝亂顫,“真是個蠢的。”
月色穿過雲層,輕籠着這處小山坡,薄霧漸漸覆蓋過來,將星光映得朦朧一片,堪堪掩住地上那隻赤尾紅狐耀眼的身形。
它尖長的耳朵窸動兩下,懶懶的打了個呵欠,藍色眸子裏盛着的海水溫柔下沉,鼻尖親暱的蹭了蹭那人的臉頰,挨着他沉沉的睡了過去。
“小傢伙,現在有人愛你了。”
李東赫是被狐狸的磨牙聲吵醒的,他睡眼惺忪的尋聲低頭望去,只見一對尖牙正啃咬着自己的前襟,大驚失色的往後滾了半圈。
“羅渽民!”李東赫扯着他的耳朵將他提到了半空中,看到他那雙無比迷茫的藍色眼睛,憤怒的指着自己的衣襟控訴道,“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紅狐輕輕嗚咽一聲,捧起爪子抱住了他的脖子。
李東赫腦中一涼,按住他那兩雙撲騰不停的前爪,不確定的喊道,“羅渽民?”
他嗚嗚兩聲,後腿一蹬就要踏上來,被李東赫眼疾手快的躲開。
“你怎麼變成狐狸了?”李東赫將他放在地上,看着那雙滴溜溜轉個不停的藍色眼睛,突然覺得無比順眼,只是下一刻他的好心情瞬間蕩然無存。
“羅渽民,熾焰陣能護你一時,時間久了,陣法只會灼傷你的心智,我估摸着你這會兒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吧?”
李東赫聽着檠風志在必得的語氣,低頭看了看地上一派天真爛漫的紅色狐狸,連忙握住他的爪子努力聚攏身上渙散的靈力往他身體裏傳過去。
他面上一怔,點點頭,“陣法會反噬,你怎麼不早說?”
羅渽民嘴脣動了兩下,李東赫沒聽清,俯身將耳朵貼了過去,“你說什麼?”
“我說……早跟你講的話……他就不會這麼心疼我了。”
李東赫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便見不遠處有人的腳步聲踏碎了清晨的寒氣,鴉青色勁裝下包裹着矯健有力的身形,腰間的劍錚錚作響。
濃霧消散,入目是墨黑的眉,泠冽的眼。
李東赫揉了下眼角,喪着臉哭嚷道,“大俠救命!”
李帝努上前捏了個訣,便有一層淡金色的光圈落下將羅渽民擁在其中,他彎下腰將他抱在了懷裏。
“我們現在出去,你跟緊。”李敏亨握住腰間的霧清劍,看了李東赫一眼便徑直邁開腳步。
李東赫頭皮發麻的跟在他身後,看看外邊那羣守株待兔的黑衣人,目光從前至後掃過去:一個剛被抽了四十九鞭的凡人,一隻空有靈力的廢鳥,一個尚未露過真功夫的笑面虎,以及一隻遭陣法反噬的狐狸。
李東赫眼前發黑,腳下一個踉蹌,不期然撞上李敏亨陡然站直的背。
“別怕。”
李東赫見鬼似的擡起頭,只望見一個黑漆漆的後腦勺,他摸着被撞疼的鼻子皺了下眉:剛纔是幻聽了嗎?
“我只要那隻狐狸,你們三個愛去哪去哪,小爺懶得管。”檠風頭上的紫玉冠一晃一晃的,有些刺眼。
李東赫擡手要遮,李帝努的摺扇已經擦着他的胳膊飛了出去,扇面抻直劃開幾個猝不及防的喉嚨,見血即收。
檠風那雙陰鶩的眼睛驟然緊縮,冷哼道,“既然你們找死……呵。”
那些黑衣人四下如鬼魅般散開,瞬間便匿了蹤跡。李敏亨掌中的霧清劍錚地飛動,空着一隻手攔住想要偷偷藏起來的李東赫,低聲喝道,“莫添亂。”
李東赫正要說話,卻見他眸光一閃,舉起劍朝他劈了過來。他慌得閉上眼,面上忽然一陣腥熱,抹下一手烏黑的血,回過頭,身後赫然躺着一隻死去的狐狸。
周圍的血腥氣越來越濃,壓得李東赫有些反胃,李帝努傷了只胳膊,將已經昏迷不醒的羅渽民交到了他懷裏。李東赫握着李帝努塞在他手中的短劍,慌忙朝着面前那個撕破空氣一躍而下的黑衣人刺過去,不料刺了個空,腳下猛的趔趄,摔在一個熟悉的肩膀上,“小三兒?”他又驚又喜。
“是小十!”少年腳上踩着一隻死掉的狐狸,不滿的加重了力氣。
“好的,小三兒。”李東赫沒想到他是真的來了,原以爲之前在回塵鏡前看到的少年也是幻象。
“小十小十!”他氣得直跺腳,憑空掐住了一個黑衣人的脖子,喃喃道,“東東,你的朋友變大了。”他手上一鬆,那人就掉在了地上。
李東赫看着他呆滯的目光,張開手指往他眼前晃了晃,“說什麼呢?”
“狐狸變大了。”小十指了指他的身後,還沒等他回頭去看就已經抓着他的肩膀跳開老遠,“別過去。”
李東赫終於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羅渽民的身體像氣球一樣吹了起來,原本裹在他周圍的金色光圈早已碎了一地。
“東東,你朋友變大了好醜。”
李東赫的右眼皮突突直跳,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李敏亨,“這也是陣法的反噬嗎?”
李敏亨沉下眼,“那不是羅渽民。”
“啊?”
“是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