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如此,她已是好幾個日夜未眠,好容易乏得有了些睏意,便以玉簪將自己扎醒,每每隔半個時辰便要試試溫,生怕白逸之再出什麼差錯。
“好,好……不是你,不是你……”唐潯韞輕聲安慰,撫摸去他額角汗水,所幸今日燒終於退了。
唐潯韞縮了手,這才緩了口氣,又換洗降燒的額布,重新守在牀旁,候着他醒來。
白逸之只覺額前一陣涼爽,她喂着他用了些茶水,人這才清醒了一些,恍然一絲微光透過他瞳孔,只見坐在牀前的人兒一個勁兒的盯着自己,臉色如他一般蒼白憔悴。
白逸之眼皮微有異動便讓唐潯韞察覺到,她死死抓着他的手終於又緊了一緊:“老天庇佑,你總算醒了。”
“韞兒……”白逸之清晰喚了一聲,勉然笑道:“我似乎夢見你了,夢見你四處奔走,給我換洗額上涼巾……我睡了這些日子,你便守在我牀前足足哭了幾日,我險些魂游出體,竟也被你哭喊聲喚了回來,還有……你爲我用藥換藥,有一回被盆架絆倒,摔得小臂青紫了一大塊,怪說來我淨做了些這樣的夢,你道好笑否!”
可是,這些都不是夢啊,唐潯韞縮了縮受傷的手臂,盡藏進了袖中,卻不肯承認。
經他這麼一提醒才覺着手臂更加隱隱作痛,她又端了杯茶水喂他用了一些:“是啊,太好笑了,我怎麼可能一直在這兒照顧你啊!美的你!”
白逸之笑了:“我睡了多久?”
“四五日了吧,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疼不疼?”唐潯韞的關切之語溢於言表,眼中泛出的心疼憑誰瞧了都止不住的生憐。
門外的腳步聲急促而匆忙,阮月頭戴宦官黑紫紗帽,烏黑腰帶緊緊纏在鬆鬆垮垮的腰間,瘦小的身段襯着衣衫又肥又大,有些不大合身,她推門而入。
風兒悄然捲了進來,白逸之已稍稍有了些意識,阮月忙問道:“怎麼樣了?”
“小師妹怎麼也回來了,是怕我撐不過這一關麼?”白逸之打着趣兒,唐潯韞不禁白了一眼,纔好了一些便沒個正形!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阮月眼神隨之轉向了唐潯韞,怎麼受傷的不是她,竟也如大病未愈一般,面色枯黃蒼白,毫無血色可言。
阮月拉着她手,關切問道:“韞兒這些日子定然累着了,可還有什麼不適?怎麼臉色這般無神?”
“我沒事……”唐潯韞苦笑兩聲,確是有些累了,可她眼裏瞧着的盡是白逸之見到阮月歸來後的喜悅模樣,亦是無奈,不覺暗暗失了神,久久才道:“既然姐姐好容易回家一趟,你們師兄妹自然有話要說,我……我前往廚司去備着粥點,阿離隨我同去吧。”
阿離一臉茫然模樣,不知所措中望向主子,只見阮月頓了一頓,也笑着點了點頭,她倆便退了下去。
“如此也好,我正好同你說話。”白逸之喫力扶着胸口上的傷,緩緩挪着坐了起來。
阮月生怕他在觸及傷痛,忙扶着他,才一坐定,白逸之便道:“我不知這世上除了師父以外,竟還有人可將五行機關算得這般盡,這般準的。”
“師兄所說對,是梁拓?故而你這傷,當真是在打探梁府時所受?”果如阮月猜測。
阮月一頭霧水:“難道府宅還未修葺妥當便先重整了五行機關不成?”
“小師妹真是冰雪聰穎,一點便明白!”白逸之口乾舌燥的模樣倒讓阮月瞧了出來,她起身斟了杯茶水予他,聽他繼而說道:“我還想着,這家中僕役們皆露天而睡,怎麼偏這些個東西反而打理妥當了,我順着檐上過去……”
白逸之繪聲繪色將那日之事一一告知了阮月,當聽聞他說道那具白骨屍身只有四指時。
阮月立時彈跳起身,大驚失色,雙目越發亮了:“師兄你沒看錯吧?是左手食指沒了指骨?”
阮月霎時頭疼欲裂,頭腦之中似乎有了什麼異物,快要鑽了出來一般。
那年凜冬,父親身影不常常現於府中,父親多忙於公務,越是記憶盡頭,越是極少見得到他蹤影。
阮月扶着發軟的雙腿坐了下來,回憶着與父親的點點滴滴,也曾抱着自己玩樂一番,卻當問及母親,爲何父親只有九指時,她卻怎麼也不肯說。
難道這具屍身是父親?難道真如白逸之早前所查,父親與梁拓之間有着不爲人知的往事?
阮月不敢再往下思想,當年京中傳言紛紛,說道父親死於地室之中,但屍首未見,竟是梁拓擄走的?
“小師妹,小師妹!這是怎麼了?”白逸之還未曾問出口,只見着阮月緊緊捂着太陽穴,呼吸漸然急促不暢。
焦屍、斷指、腐肉在她腦中翻滾,與父親往日裏的笑顏、舉止廝殺不止,眼看着兩方大軍即將將她的頭腦轟炸。
阮月強抑着丹田上即將涌上的一股真氣,再問道:“還見着什麼了麼?”
白逸之細細思來,對了,那首詩是刻在了心中的,他念來:“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阮月胸口已是不受控制的嘔出一口血來,如此說來,是父親無疑了!這詩在她極小時便在父親書案之上見過,怎麼會如此巧合的出現在梁府之中。
“娘娘……”
“姐姐……”正逢阿離與唐潯韞端着盤子進來,兩人見她嘴角懸掛一絲鮮紅血液,異口同聲驚呼出了聲。
阮月只頓然覺着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如後腦忽的受人重擊了一般。
“沒事吧?”白逸之正要上前扶她,卻扯着了傷痛,只得安生坐着。
唐潯韞速速將阮月扶着坐下,又轉身怒瞪訓了白逸之:“你給我好生坐着,姐姐自有我們照看!”
阮月心亂如麻,一言不發的緩和了許久。
阿離倒有些慌神,她從未見過主子這般神態,卻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細問,亦不知如何勸道。
直到悶悶地從阮月喉中道出一句:“韞兒,你要好生照顧着師兄,照看着家裏,我從會兒拜見了母親,便要回宮了。”
見她起身抖了抖衣衫,唐潯韞急忙喚住了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