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無咎道：“記得，‘降龍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是丐幫裏面最高的武功。”</p>
卓凌寒道：“不錯，今日我傳你一招‘或躍在淵’，便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掌。”</p>
晉無咎出“蓬萊仙境”後，懶洋洋學過一些心法皮毛與掌法皮毛，他身處桃源，遠離江湖險惡，渾不知上乘武學要來何用，聽卓凌寒說要傳授“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掌，口頭答允，心裏卻只念道：“你們要趕我走，定是嫌我煩了。”</p>
夏語冰察言辨色，勉強起身，卓凌寒趕緊攙扶。</p>
夏語冰道：“無咎，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是甚麼意思？又知不知道，你小哥哥爲何要傳你這招‘或躍在淵’？”</p>
晉無咎奇道：“小哥哥小姐姐不是說，我爹爹媽媽早已過世了麼？難道是爹爹媽媽告訴過你們？”</p>
夏語冰道：“你的名字取自《周易》，深藏你爹爹媽媽的苦心，又何須他們親口告知？”</p>
晉無咎道：“我不知道，請小姐姐指點。”</p>
夏語冰微微一笑，讚道：“你雖遊手好閒，但對師長這個‘禮’字，好歹還有些分寸。”</p>
晉無咎道：“謝小姐姐誇獎。”</p>
夏語冰道：</p>
“《周易》‘乾’卦九四爻辭爲‘或躍在淵，進無咎也’，九四上卦爲震爲足，故曰‘躍’，下卦爲坤爲淵，坤承載震，故曰‘躍在淵’，九四爻與初九爻相應，初九爲‘潛龍勿用’，故九四爻也是告誡人要有選擇，選擇‘躍’或者‘在淵’皆無災難，象曰，上進沒有災難，是爲‘進無咎也’，你明白麼？”</p>
晉無咎道：“前面的我不太懂，後面的好像是說，我不論向上還是向下，都沒有壞處。”</p>
夏語冰喜道：“凌寒哥哥，你瞧我說過甚麼？”</p>
卓凌寒道：“無咎悟性，確實勝我百倍，若能持之以恆，他日成就也必勝我百倍。”</p>
晉無咎得二人誇讚，心中卻殊無喜悅，暗道：“說甚麼上下沒有壞處，想趕我走，便說這些話來哄我。”</p>
夏語冰看他神情變化，知道這番話仍是白說，輕嘆一氣，回到牆邊坐下。</p>
卓凌寒道：“你先跪下。”</p>
晉無咎不明所以，不敢違抗，依言跪倒，聽卓凌寒續道：“只因這‘降龍十八掌’剛力無雙，動輒傷人性命，你學這招之前，須得立下重誓，只可防身救人，不可用來爲惡。”</p>
晉無咎心道：“既然怕我爲惡，你又何必教我？”</p>
嘴上卻道：“我晉無咎發誓，我學這招‘或躍在淵’，只用來防身救人，不用來爲惡，如果用來爲惡，我就讓小哥哥一掌打死。”</p>
卓凌寒面色微和，扶他站起，溫言道：“我們將你帶出‘蓬萊仙境’，是爲了讓你成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你看你小姐姐挺着個大肚子來看你練功，爲的又是甚麼？”</p>
晉無咎見小姐姐確實行動不便，心裏一軟，道：“是。”</p>
之後十日，晉無咎每日來到“壺中天地”，練的便是“或躍在淵”，這是“降龍十八掌”至剛至陽的一招，提氣化掌，一掌前探，另一掌自先一掌下穿出，直擊對手小腹。</p>
晉無咎內力根基尚淺，十日間囫圇吞棗，亦只習得一些要領，至於最終能到甚麼高度，卻要靠自身聚沙成塔，“降龍十八掌”以剛猛見長，內勁不足則難見其威力。</p>
卓凌寒見他最終也只練到似是而非，但這十日間所下苦功猶在過去半年總和之上，沒有再加訓斥，只鼓勵他出谷後勤加修練。</p>
十日中除第一日外，晉無咎未見夏語冰露面，心想反正你們都巴着我走，我又何必纏着你們？每日除三餐一宿，練功之餘，總會前往鐵籠陪晉太極閒聊，這個老人雖然枯坐無味，談吐間卻對自己極爲疼愛，不覺生出親近之意。</p>
最後一晚，晉無咎照例來到仙谷，放眼漫山玉龍飛舞，萬仞冰川，晉太極身周卻熱霧升騰，便連積水都不得見，在他跟前坐下，暖洋洋甚是舒服，道：“老爺爺，明天我便要走啦。”</p>
早在二人初見之日，晉無咎腦中依稀閃過一段過往，脫口而出“老爺爺”三字，卓凌寒原擬讓他隨自己以“太極功”相稱，轉念一想，二人原爲至親血脈，他愛叫“老爺爺”，或許正是天意，便也未加糾正。</p>
晉無咎道：“小哥哥小姐姐不讓我住下去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讓我來看你。”</p>
晉太極道：“你好好練功，將來總有機會再見。”</p>
晉無咎道：“我也不知道練功有甚麼用，他們總說等我離開這裏，萬一外面有壞人欺負我，我可以用來防身，老爺爺，外面當真會有那麼多壞人麼？”</p>
晉太極道：“外面既有好人，也有壞人，你練好了功夫，才能不被壞人欺負。”</p>
晉無咎道：“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欺負過我，小哥哥小姐姐卻要趕我走，你說他們又是好人還是壞人？”</p>
晉太極道：“他們自然是好人……”</p>
晉無咎見他意味深長，一時間也想不明白，只能悽然自苦，自己想要留在這座谷中，卻連一個爲自己說話的人都沒有，回想起半年來的境遇，心道：</p>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便出去看看罷，也許外邊世界當真能比這裏更好，便是不如這裏，大家都不歡迎我，我留下也沒甚麼意思。”</p>
晉太極又道：“無咎，若是有人擒住了你，也將你釘於這鐵籠之中，便如我這般，一輩子走不出去，你願意麼？”</p>
晉無咎不由打出一個寒噤，道：“我……我當然不願意！”</p>
晉太極道：“這便是了，老爺爺因爲沒有練好功夫，才被壞人抓來這裏，一輩子沒了自由。”</p>
晉無咎道：“抓你的壞人是誰？是小哥哥小姐姐麼？”</p>
晉太極道：“自然不是，抓我的壞人武功強得緊，我們都打不過他，所以老爺爺只能被關在這裏，你小哥哥小姐姐也不能救我。”</p>
晉無咎道：“老爺爺，趁着現下沒人，我救你出去罷。”</p>
晉太極笑道：“傻孩子，老爺爺在這裏快十二年了，穿過我身子的這條鐵鏈，兩端皆是錫末經爐火錘鍛而成，一端黏住鐵籠，另一端煉成球狀，可不是簡單繞過幾圈，若是連你都有法子，又如何困得住我十二年之久？”</p>
晉無咎聽得似懂非懂，只知救人難上加難，想着天一亮便要離開，這種前路茫茫的感覺，竟大有同病相憐之意，忽然間血氣上衝，道：“老爺爺你相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一輩子待在這裏！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p>
晉太極微微笑道：“好孩子，老爺爺相信你，老爺爺一定等你學藝有成，回來這裏救我。”</p>
晉無咎道一聲“嗯”，連續十日練功下來，全身筋骨痠軟，又深自憂慮明日之後何去何從，來到此處已身心疲憊，說完這幾句，更覺困頓乏力，坐在晉太極身旁，如同生了火堆，也不想再回“真君宮”臥房，直接躺在地上沉沉睡去，晉太極伸手撫弄他的長髮，隨之閤眼憩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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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晉無咎道：“老爺爺，我要走了，你一定要等我回來。”</p>
晉太極笑道：“好。”</p>
待晉無咎磕完三個響頭，目送他隱沒于山林之中，心道：“上次那丫頭臨走前，也朝我叩首三下，過了四年才又見到，老頭子還有幾個四年喲……”</p>
晉無咎回到“真君宮”，卓夏已在門口等候，見他出現，卓凌寒將早已備好的包裹掛到他的肩上。</p>
夏語冰道：“無咎，小姐姐行動不便，不能送你了。”</p>
晉無咎道：“小姐姐你好好休息，小哥哥你也不要送了，留下照顧小姐姐罷，我會再來看你們的。”</p>
卓凌寒道：“不妨事，我還有要緊話關照，本想昨天對你說的，但你在鐵籠待了整夜，我沒來打擾你和太極公話別，這便送你到碼頭去，一路上和你聊聊。”</p>
晉無咎歉然道：“是我給小哥哥小姐姐添麻煩了。”</p>
夏語冰上前一步，道：“無咎，你雖貪玩懶惰，但言語斯文，從不逞口舌之利，這樣很好，希望你到了外界也能如此。”</p>
晉無咎道：“多謝小姐姐誇獎。”</p>
夏語冰笑道：“相信小姐姐，我們不會不管你的。”</p>
晉無咎一股暖意，雙眼微微有些溼潤，道：“小姐姐你保重，我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