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沉鵠輕鸞 >第七回 屬垣有耳1
    那日牟莊丐幫大獲全勝,晉無咎不喜反憂,心道:</p>

    “我還以爲我讓那豬頭出醜,丐幫長老便會對我客氣些,誰知還是一樣沒有好臉色,這會兒他們商量正事,沒工夫來罵我,只要手頭的事一忙完,我可就遭殃了,小哥哥小姐姐總要一兩個月後才能出谷,我現下不跑可就跑不了啦。”</p>

    見羣雄紛紛離開東院草地,趁四大長老不注意,鑽入人羣,跟至北廳,不隨人流進入,反折而向南,沿來時長路直奔大門而出,門口仍是早間那兩名莊丁,一日見到百餘張臉,早已忘記晉無咎正是那破格放行的無名小卒,畢恭畢敬打聲招呼,晉無咎隨口“嗯”得一聲,揚長而去。</p>

    走出牟莊,仍是七上八下,想着右首邊是來時的路,我便向左首邊走,一路發足狂奔,無暇欣賞路邊美景,但覺耳旁生風,叢叢綠植從身畔經過。</p>

    晉無咎內力不足,跑不多遠便氣喘吁吁,不敢停下休息,只怕四大長老發現後追上自己,仍是小步緊走,待體力稍稍恢復,又再埋頭一通奔行。</p>

    晉無咎初涉紅塵少不更事,只道人人都要管教自己,卻不知四大長老忙於盤龍峽谷周邊佈置,早已察覺他趁亂溜走,全無追出打算。</p>

    這一路奔奔走走,直到天色漸暗,肚腹空空兩腿無力,回頭早已不見來處,心道:“跑出這麼遠,他們應該追不到我了罷?”</p>

    又蹣跚走出幾步,感覺鞋底黏着甚麼,低頭竟是茫茫沙地,面前大海廣袤無垠,原來不知不覺來到一片沙灘,藉助晚霞光芒,但見水清灘平,沙細如粉,光澤如金,流波湛藍,晉無咎眼望海天一色,暗暗發愁,自言自語道:“天快黑了,這裏美是很美,但我今晚該住哪兒呢?”</p>

    站在水邊放眼遠望,南側三裏之遙似有高樓,裏邊閃着燈光,心道:“這家客店別緻得緊,居然建在水上,可得好好去看一看。”</p>

    走到近處,天色近乎全黑,海邊一個碼頭,一條狹長木道通向海心,蓬萊仙谷靠岸處水位極深,晉無咎從不知有擱淺一說,正對燈光沿木道前行,盡頭處是一座巨輪,擡頭數數,爲四層樓高,也不知喫水多深,晉無咎別無去處,恰好面前一排向上閣梯,大搖大擺走了上去。</p>

    甲板入口站有一人,身材瘦小,形容猥瑣,卻穿金帶銀一身奢靡,見晉無咎衣飾粗陋,滿臉鄙夷不屑,道:“這隻遊船自黃水洋南下,入南大洋後停靠杭州府,沿途風景優美,況且還是上等遊船,這一路可不便宜啊。”</p>

    晉無咎對財帛概念模糊,取出清晨店小二找下的一錠銀兩,道:“這個夠麼?”</p>

    那人道:“大兄弟,你不是開玩笑罷?”</p>

    晉無咎察言辨色,立知這些銀子打發不了,道:“是我拿錯了。”</p>

    又從包裹中取出一錠黃金。</p>

    那人一見黃金,立即變了張臉,道:“這位官爺,您真是好眼力,這隻遊船今晚戌時出發,是牟莊牟老爺親自督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隻能與之媲美的。”</p>

    晉無咎聽見“牟莊”二字,心道:</p>

    “我便是從牟莊逃出來的,只不過牟老莊主就算要派人抓我,也肯定找不到這隻船上,我躲在這裏應該不會被人發覺,我先去你說的甚麼南大洋和杭州府避一兩個月,等小哥哥小姐姐出來,我再回來找他們,到時候就算要罵我責罰我逼我練功,只要是小哥哥小姐姐,我怎麼都是開心的,但我偏生不願給你們這些臭叫化欺負。”</p>

    那人見他不說話,又道:“官爺,小的這便命人給您安排上房可好?”</p>

    晉無咎胡亂“嗯”得一聲,嫌棄那人嘴臉,不願與他多話,心道:“我在‘蓬萊仙境’長大,甚麼樣的風景沒見過?要不是爲了不讓人追到,我纔不稀罕你這條破船。”</p>

    臉上卻喜笑顏開。</p>

    內側門口又走出一個小二裝扮的男子,單手一盞油燈,與先前這人一般的瘦小猥瑣,來到面前點頭哈腰,道:“這位官爺,請跟我來。”</p>

    右側甲板平整寬廣,如晉無咎這等眼力,也只依稀得見邊緣輪廓,左側門框正對一條長廊,兩邊各是五步一間客房,頭頂每五步懸掛一盞油燈,他並不認得降香黃檀之名貴,只覺從地板房門,色調有的淺黃,有的紫赤,花紋別緻,不知雕刻而成,還是天然如此。</p>

    小二弓背道:“官爺,我們這隻遊船,甲板位於四層,上邊下邊各有三層,您看您想住在幾層?”</p>

    晉無咎身在蓬萊仙谷之時,最多也只見過雙層船隻,心道:“一加三加三等於多少來着?感覺數字也沒多大,但是不掰手指頭我算不清楚,我若當着面掰,這人定要笑話,還是等進了屋子再說。”</p>

    他一瞬間腦中轉過念頭極快,又不知甚麼該問,甚麼不該問,他倒不怕人家笑他蠢笨,只記得夏語冰曾言無奸不商,擔心一個問得不對,教人看出自己全無閱歷,又要花心思騙自己的金錠銀錠。</p>

    小二見他走神,道:“官爺?”晉無咎道:“我住在最上邊好了。”</p>

    小二又是一臉歡喜,道:“一看官爺的打扮,就知道您出身富貴,這船一路南下,沿途山清水秀,自然是站得越高看得越遠。”</p>

    晉無咎留意他神情變化,心道:“這人忽然這麼開心做甚麼?我剛纔有甚麼說漏嘴了麼?”</p>

    其時玻璃還遠沒有百年後的透視效果,甲板以下皆位於水位及其下方,客房內側並無窗戶可以望穿水下景觀,除一扇房門,其餘完全密閉,價錢自是下低上高,晉無咎無意間挑了上房,小二並未坑蒙,晉無咎卻完全不知,心道:</p>

    “現下再改口也來不及了,只能行一步是一步,出谷前小姐姐說了,我算是半個丐幫弟子,所以給我準備的衣裳都特意打了補丁,這人卻說我是甚麼官爺,還說我出身富貴,當真亂講之至。”</p>

    長廊正中向右出現一上一下兩排樓梯,晉無咎跟隨小二沿右排樓梯向上,見左排樓梯黑暗陰森,心道:“這下邊看來有趣,等夜裏大家睡着,我去探探也十分不壞。”</p>

    他卻沒想到此時天色已晚,向上樓梯只因有小二油燈照明,出於好奇本能,纔想看看下邊到底有些甚麼,換作日間一路可見,他反倒未必有興致了。</p>

    巨輪上小二丫鬟不少,從一層到三層遇見有六七個,無一不是卑躬屈膝,晉無咎看着厭惡,隨意挑一間空房入住,剛打發小二離去,樓下傳來甲板入口那人的聲音:“二位官爺,這隻遊船今晚戌時出發,自黃水洋南下……”</p>

    一人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快去安排一間上房。”</p>

    晉無咎聽見這人聲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暗道:“是豬頭,他怎麼也來了?”</p>

    想到二人在牟莊結下深仇,唐桑榆一心想取自己性命,且聽甲板入口那人意思,這隻遊船全程時間不短,大海茫茫,既沒有樹給自己爬,更不會有人前來搭救,只消一個照面,立時命喪掌底。</p>

    晉無咎鎖緊房門,心道:“先別要自己嚇自己,這船這麼大,豬頭未必便能發現我。”</p>

    仔細打量房間假以分心。</p>

    房間並不寬敞,右邊牆上一幅長幔,以金銀各色絲線繡成一圖,左側牀上爲綢罩單,四圍紫色短幔,中央一張木桌,同爲降香黃檀,鋪有金色與象牙色相間的桌布,左右兩張座椅各有彩色布套。</p>

    靠裏一張鏤花象牙腳凳,內有一扇窗戶,打開便是船外景象,四盞銀質燈架呈四角排開,各垂一盞油燈,將房間照得恍如白晝。</p>

    晉無咎將包裹隨手一扔,樓梯上出現腳步聲,心道:“這豬頭和豬頭的弟子不會也住頂層罷?要是他們的屋子在我隔壁,那我這條小命可就更難保得住了。”</p>

    巨輪地板皆爲木質,相鄰兩層極易分辨,晉無咎聽唐桑榆師徒走到三層後轉入長廊,長吁一氣,心道:“不住在同一層,那便好得多了。”</p>

    聽小二推開腳下房門,唐桑榆又是好又是不錯,聽語氣對客房極爲滿意,且入住房間恰在自己腳下。</p>

    腳下房門掩上,錢銳的聲音清晰傳來:“師父,那小子便在船上,等船開後,我們是大張旗鼓的搜捕,還是暗中查探?”</p>

    晉無咎大是慌張,心道:“這可壞了,原來我一個人上船,躲過長老們的眼睛,卻教這豬頭給發現了,他們是要一間一間的找,找到我還不直接把我殺了?”</p>

    唐桑榆道:“不急,這一路全程三天四夜,我們師徒有得是時間,先摸清楚狀況再說。”錢銳道:“正是,師父英明,敵在明我在暗,三天四夜,對師父而言,那是綽綽有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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