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晏聽到這一聲,彷彿被什麼髒東西玷污了,滿心滿眼都是濃烈的噁心,“我在族譜上的名字早就改了,和姐姐一樣改姓雲。之所以還用陸元晏這個名字,只是爲了方便,和你陸家沒有半分錢關係。”
陸鈞城陡然聽得此言,一雙眼瞪如銅陵,“你是陸家人!怎麼能姓雲?!”
血水飛濺,陸元晏嫌棄地後退一步,“我不是陸家人,我是雲家人。就憑你對我娘做的那些事,還想我繼續認你做爹?你也配?!”
陸鈞城“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怒目圓瞪陸元晏,彷彿將死的老獸,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帶血的話,“想要我這裏的消息,你就要重歸陸家!”
陸元晏聞言假意掙扎一番,隨後沉默地點了點頭。
陸鈞城心口一鬆,大喜。
卻在這時,陸元晏露出譏諷的笑容,又道:“陸鈞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只會口頭答應你,絕不會脫離雲家族譜。”
陸鈞城的笑容霎時僵在了臉上,然陸元晏卻還未準備放過他,嘲諷像是一柄柄刀子插進陸鈞城胸口。
“你口中所謂的消息,我根本不會在意。姐姐自有我來保護,至於你,還是敬謝不敏罷!”
說到這裏,陸元晏轉眸看向景王,“景叔,儘管動手便是。姐姐也說過,陸鈞城只有死在您手中,才能告慰孃親在天之靈!”
夏景眼眶發熱,重重拍了拍陸元晏的肩膀,拿起牀邊的長刀,就要刺進陸鈞城要害。
“等等。”
陸鈞城虛弱地喊了一聲,嘴角的血汩汩地留着,他卻沒有再要忍的意思。
彷彿在生命最後一刻,他忽然想通了,言語也莫名軟化,“是國師……花菱。”
陸鈞城盯着神情微有變幻的陸元晏,艱難地開口:“我…不曾……親眼見她,可她給了我…………足以令我猜到,是她……她就在……就在……”
陸鈞城眼珠外凸,像是一條即將渴死的魚,大口喘息起來,最後幾個字卻因此沒了聲音。
“在哪?!”
陸元晏不顧髒污抓住陸鈞城的領口。
這樣的觸碰,卻令陸鈞城感到了極大的、可悲的安慰。他臉色忽然紅潤起來,極爲順暢地說出了最後兩個字,帶着笑容,畫上了一生的句號。
陸鈞城在笑,屋內三人的臉色卻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我現在就去找姐姐!”
陸元晏丟下一句話,立刻就離開了。
夏景看了眼牀上已無聲息的人彘,轉身掃了掃手,“找出他所說的東西。”
止雲閣精銳點頭,正待動手,忽又聽夏景問道:“你們閣主對他的後事,可有安排?”
“閣主說一切都聽您安排。”
夏景擰眉思忖片刻,沉然出聲:“燒成灰,揚了!”
他可沒有死者已矣,恩怨兩清的想法!
陸鈞城死得淒涼,卻因他作孽太多,可光是這麼死了,他卻還不覺得解恨。
就要讓他魂歸無處,無法去尋雲舒,才能讓他安心。
“王爺,東西找到了!”
精銳的聲音打斷夏景繼續思考,奉上一物,神情凜然,“這是府內所用的藥瓶!”
夏景接過藥瓶,臉色稍一糾結,便化作果斷,大步出了院子,向東院趕去。
如此重要之事,是該對她當面說明纔對。
夏府佔地頗廣,從西院到東院需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方可到達,其中一條段要從外院穿過。
自醒來後,夏景還是第一次從西院出來,認路不熟,走得不快。
夏府內護衛衆多,鎮王找不到機會混進內院去,只能一瘸一拐地在外院裏閒逛。他雙腿雖然在花菱的醫治上有了知覺,卻成了瘸子,因而平日還是喜歡坐在輪椅上驅使僕人推動。
他正在想沈澈的事情,不經意間擡頭,眼角忽然閃過一道稱不上熟悉的高大身影。
他本以爲是陳宮之流,誰曾想定睛一看,看清了對方的臉。
雖然那人的面孔比起二十年前蒼老甚多,可那張臉的輪廓分明是是……夏景?!
他整個人頓時跟過了電一般,下意識躲進一出拐角,側頭去看已經轉過身背對着行遠的夏景,向來只是陰鬱的面孔,漸漸有失控的傾向。
他看到了什麼?
一個走路虎虎生風的夏景!
可明明,在陸雲卿離開南疆之前,夏景還是躺在牀榻上的活死人,他比自己晚醒來……此刻行動卻與常人無異。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雙腿,眼中漸漸覆滿怨毒之色。
……
沈珞回到院中,明顯察覺到爹爹整個人的氣壓比生氣是還要低了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無聲的暴風雨,出離地暴怒了。
她不解地問出兩個字,陡然被鎮王擡頭那雙血紅的雙眼嚇得連連後退,話聲戛然而止。
“珞兒。”
鎮王聲音彷彿被猛火烤過,乾澀難聽,語氣卻還算正常,“坐到爹爹這裏來。”
沈珞臉上有幾分害怕,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了過去,一邊小聲問道:“爹爹,難不成又有人惹您不開心了?告訴珞兒,珞兒幫您出氣去!”
鎮王怔怔地看着自己雙腿,沒有出聲。
沈珞正待繼續發問,忽地又聽到對方十分低落的聲音傳出,“珞兒,那陸雲卿的醫術,是不是比國師大人還要高超?”
沈珞滿臉的關切僵住了,神情甚至變得冰冷,過了接近一息才恢復正常,奇怪地反問道:“爹爹您在說什麼呢?那陸雲卿醫術是厲害,可年紀纔多大,怎麼可能會比國師大人還厲害。”
“可我看到了夏景。”
鎮王低頭沒有看到沈珞臉上的情緒變化,呆呆地說道:“一個和正常人無異的夏景。”
“夏景……景王?!”
沈珞聲調揚高,神情竟是比鎮王還要激動幾分,“他恢復了?不可能!景王比您的傷病要厲害多了,他身上的傷勢是……”
話說了一半,花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閉嘴不言。
鎮王卻是奇怪,擡頭追問道:“是什麼?”
“沒什麼。”
沈珞此刻神情已然恢復正常,擺了擺手道:“是我記錯了,總之我記得,景王當初的傷勢是比您重的。”
“是啊……”
鎮王低低的嘆了一聲,忽地開始懷疑起自己做的這一切來,若是當初沒有跟陸雲卿對着幹,將她真正當做自己的兒媳婦,自己是不是也能和景王一樣恢復成正常人了?
他的腿,是不是還有救?
現在後悔,陸雲卿會原諒他嗎?
堅定的意志這一刻開始動搖。
沈珞看着父親神思不屬的模樣,眉頭緩緩蹙緊,眼神漸漸變得冷漠,彷彿在考慮什麼。
但很快,她臉上的那一絲冷漠和煩躁就消失不見,甚至嘴角還掛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微笑。
“爹爹。”
她忽然出聲,蹲下來湊在鎮王面前,怯怯地說道:“興許,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句話,立刻將胡思亂想中的鎮王驚醒,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珞,等她下文。
“孩兒不是聽國師大人說過,陸雲卿與國師大人的師門有極大的恩怨嗎?”
沈珞眼眸泛着狠毒的微光,“那是因爲她偷了國師大人的神藥!很早之前就偷了,只是因爲國師大人一直沒有確定兇手,才讓陸雲卿逃到這南疆來。”
沈珞此話一出,鎮王立刻聯想到了什麼,雙眼豁然瞪大,“你是說……”
“不錯!陸雲卿一定是給景王用了那神藥!”
沈珞語氣變得義憤填膺,“她明明早就得到了神藥,沒有給您用,反而給一個毫不相干的王爺用了。那她是得有多討厭您?”
說到這裏,鎮王原本還有幾分動搖的神色已經變得無比駭人,兩眼瞪如銅陵,彷彿要喫人。
沈珞心裏快活極了,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繼續添油加火,“不,不對!孩兒又想起了一件早年流傳在京城裏的傳言。聽說陸雲卿啊,是夏時清的親外孫女。雲舒當年與景王私定終身,說不定沒成親就有一個私生女了呢。
如此說來,陸雲卿極有可能是景王的親生女兒,親爹和公公兩人放在一起,自然是親爹更重要。因此的,只能委屈您了。”
這段話像是一柄重錘,狠狠錘擊在鎮王胸口!
他臉上青紅交加,大口喘息片刻,忽然氣得一口老血噴出。
一個已經傷勢痊癒,身體康健的人,活生生被氣吐了血,可見他有多氣。
“陸雲卿,你真是該死!!”
他用盡全身力氣,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彷彿將內心所有的殺意和惡毒都吐了出來,沈珞聽之,即便她自己就是挑撥離間的始作俑者,此刻不禁遍體生寒。
然後,她就更高興了。
“孩兒想到了一個極妙的報復辦法,爹爹可願一聽?”
嘴角還在淌血水的沈鎮驀然擡頭,盯着沈珞,口中吐出一個字,“說!”
“陸雲卿不仁,我們又何必以禮待之?”
沈珞眼裏閃着狠辣的光,“二弟雖然答應您尋找止雲閣總閣,但此事時間斷是短不了。解不了您的氣,索性……不如先殺了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