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珞的話像是一道驚雷劈在沈鎮頭頂。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就要退縮回去,不論心中如何恨,陸雲卿與他之間始終還有一個沈澈,他可以用陰謀軌跡毀去止雲閣,卻未曾想要過任何與沈澈關係親近之人的性命。
可沈珞所言,卻猶如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令他心中的殺意忽然像野草一般瘋狂生長起來。
“殺了景王……”
他喃喃自語,兩眼漸漸幽暗,“殺了他又有何用?既然要殺,爲何不能是陸雲卿?”
沈珞幾乎要大笑出聲了,可表面還是維持着恭敬,忙搖頭道:“不可!陸雲卿是此地主人,但憑我們想要殺她,幾乎不可能!可景王就不同了。”
沈珞的聲音湊在鎮王耳邊,壓低了繼續說:“他在止雲閣的地位,定是遠不如陸雲卿的,有空子可鑽。而且您想,陸雲卿是景王的女兒,若是景王性命受到威脅,她不會見死不救。
若真的見死不救,也好讓二弟認清她冷漠無情的真面目,帶着二弟父子一起離開這裏,一舉兩得!”
如此動人的謊言,正是沈鎮最需要的。
他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掉進了沈珞編制的美夢中,甚至都不願去想,殺了景王后他們能否逃離。
國師大人應該早就安排好了……
他心中暗暗想着,側頭抓住沈珞的手,神色有幾分溫情,“珞兒,果然這時候只有你最靠得住,只有你,處處爲爹着想。此事過後,爹爹定幫你尋一個好人家。”
沈珞嬌羞地抽回手,“爹爹,現在說這些作甚?正事要緊。”
沈鎮笑着應了一聲,這才問起細節:“你準備如何做?景王既是陸雲卿父親,想來他身邊的護力也不再少數,國師大人可能提供助力?”
沈珞盈盈一笑,“爹爹放心好了,此事一經事發,我們必與陸雲卿決裂,我會去聯繫國師大人,定將此事辦得妥帖,讓我們全身而退。”
沈鎮欣慰地點了點頭,“珞兒,你辛苦了。”
“到時候還要爹爹全力配合纔是。”
“自然,我都聽你的。”
“……”
外院裏的父女倆毒計新鮮出爐的同時,陸雲卿剛剛拿到夏景親自送來的藥瓶。
她檢查一番,丟進了廢藥箱,面上冷意幾乎抑制不住。
瓶子用的是止雲閣通制,上面獨特的印記,短時間內無法作假。瓶子裏面則是裝的一種極爲惡毒的毒煙,若陸鈞城真的有意害人,興許吃了永生花伴生魔花的景王不會有事,可元晏……
陸雲卿眼中冷冽之意一閃而逝,擡眸看向還在藥室門前逗留的景王,輕聲說了一句:“多謝。”
她已從手下口中得知陸鈞城死亡的經過。
若是沒有景王屢次破開陸鈞城心防,令他心灰意冷,心生死意,罕見地產生那麼一分良知,此事爆出,定會令她心亂,讓花菱有更多的可乘之機。
景王聽到陸雲卿的謝,心中失落卻是勝過歡喜,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說道:“我所作所爲,也只是爲了報仇,你……謝我作甚?再怎麼樣……”
夏景看着始終神情沒什麼變化的陸雲卿,有些說不下去了,生硬地轉過話題道:“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別客氣,定要跟我說。”
陸雲卿看了夏景片刻,忽然道:“您是怎麼過來的?”
夏景愣了一下,沒明白陸雲卿的話是什麼意思。
站在一邊的天珠見這兩人氣場不搭,細心地小聲解釋一句:“來東院有兩條路,一條從後院時清郡主那邊經過,一條經過外院。”
夏景瞭然,“我走的外院那條路,怎麼?有何區別?”
“鎮王現在就住在外院,您遇到了嗎?”
陸雲卿接着問,見夏景面露驚色,便知他還不知道,也沒有見到沈鎮。
想了想,她還是道:“有一件事,的確需要您幫忙留意。”
夏景聞言神情頓時好看許多,“你儘管說!”
女兒終於有能用得到他的地方了。
話到此處,陸雲卿已經沒什麼要和這位還不算熟的父親說的了,便讓江築送他回去。
夏景卻拒絕了,笑道:“這點路,我還不至於需要人帶着,你這邊需要人手,江築還是留下吧。”
說完,他一人匆忙轉身離開了藥室。
陸雲卿嘴脣微抿,神色未明地看着夏景獨自離去,心頭驀地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夏景……是在關心她嗎?
另一邊,沈澈卻是重新來到外院鎮王的住處。
比起上一次來,沈澈明顯地感覺到的沈鎮身上產生了一絲變化,但具體是什麼變化,又說不上來。
“你來了。”
沈鎮眼皮一擡,看着自己當年也頗爲喜歡的兒子,此刻卻因爲陸雲卿的存在,對其產生了一絲厭惡。
心裏甚至盤算着,國師大人有沒有什麼藥物,能讓兒子忘記那個可惡的女人,回到自己身邊孝敬。
雖說沈澈是極爲孝順的,景王之事了後,他多半會選擇跟自己回大夏。
可只要沈澈一天還記得陸雲卿,他心裏總歸是隔應的。
如此想着,沈鎮表面卻未表露半分,擡眸問道:“可是有什麼收穫?”
沈澈搖了搖頭,“孩兒也是剛剛回到陸雲卿身邊,不足一月,時間太多。猝然問及止雲閣之事太過莽撞,容易引起懷疑,孩兒在等待機會,待得時機合適定會給父親大人一個滿意的交代。”
“陸雲卿性情狡詐多疑,你是該謹慎。”
沈鎮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也不必太過謹慎,你既已決定回大夏生活,有些事即便出現破綻,陸雲卿也不會立刻懷疑你,該大膽的時候還是要大膽。”
沈澈薄脣抿成一條線,對沈鎮的話卻是沉默以對,沒有之前那般順從。
沈鎮的臉立刻拉了下來,“怎麼,你連老子的話也不聽了?你讀了聖賢書,還入了太學府,結果先賢的恭順你都學到溝裏去了?”
沈鎮重重拍了拍輪椅,眼中怒火高漲。
“父親息怒。”
沈澈眼眸低垂,“只是孩兒有一事不明,還望父親解惑。”
沈鎮聞言臉色這纔好看些許,語氣緩和幾分,“說。”
沈澈低頭拱手,“孩兒不明白,父親何必如此着急。南疆戰事雖然緊張,但還沒緊張到立刻就要滅亡的地步,有止雲閣研製的鬼心粉在,藥人軍打不進來,父親在急什麼?
甚至,孩兒還有另一個想法。您不願多說您身後的那個人,想必心中對那個人也是沒用把握,信心不足,通到終點不知您手裏的這條路,止雲閣同樣可以。
只要給孩兒足夠時間,等孩兒成爲止雲閣實際的掌權者,您想要的都可以得到,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這樣……豈非更好?”
如此的話,若是放在沈鎮看到夏景之前,說不定還會動搖,認真考慮一番。
可現在沈鎮聽到這番話,卻是勃然大怒,猛地一排桌站起來,指着沈澈的鼻子破口大罵,“說來說起,你還是想跟陸雲卿那個賤女人在一起是不是?!”
沈澈眼神微凜,冷意一閃而逝。
黑布很好地阻攔了他眼中的一切變化,他二話不說跪下來,連道”“父親息怒,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在兒子內心中的重要性要遠大於自己預料,沈鎮氣勢比之上次還要囂張許多,“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我可以讓陸雲卿活着,但她想成爲沈家的兒媳婦,這輩子都沒有可能!”
沈澈低頭,跪在地上不說話了。
無趣。
自從見到沈鎮的真面目後,他常常想,若是沒有遇到陸雲卿,面對這樣的父親,這樣的家族,他的人生該多麼無趣悲涼。
然後,他又想到了。
若是沒有陸雲卿,父親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來,沈家是他來做主,自然也就沒有這般煩人了。
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沈澈有些想笑,有笑不出來。
那麼聰明的的女人,向來是報仇不隔夜的,可卻爲了遷就他,救活了如此噁心的,他的父親,還要任由這隻的蒼蠅在耳邊嗡嗡亂叫,忍着沒有拍死。
她太委屈了,卻從來不在他面前提及,哪怕一句。
如此女子,本該是他配不上的,在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這裏,卻是百般嫌棄。
沈澈想不通,也不願再多想了。
他的內心從未動搖過,聖人常說血濃於水,可沈鎮除了生恩,帶給他非但沒有養育之恩,只有苦難。
他偏要反了這一段血緣關係的,便是爲陸雲卿劃做敵人,又有何不可?
半晌過後,沈鎮的氣息總算緩和不少,想了想,他輕咳一聲:“起來吧。”
沈澈緩緩站起身,依舊低着頭。
沈鎮只當是自己罵得狠了,兒子臉上過不去,語氣便又緩和幾分,“父親也是爲了你好,總之……此事要儘快,別讓爲父多等。南疆的局勢都是陸雲卿告訴你的,不一定是真,你若是全然信了,必定會喫虧。”
沈澈擡起頭,淡淡地回了一聲。
“孩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