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卿耐心一向很足,既然對方不搭理自己,那她便獨自坐在一旁等他道明來由,思維也在這一刻迅速發散開來。
追根溯源,陸雲卿將所有故人梳理一遍,都未能將任何一張臉與眼前之人重合在一起。
且看此人作態,分明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公子,大夏京城裏根本沒有這一號人。
那麼,他究竟爲何而來?
陸雲卿仔細傾聽外面的聲音,寂靜得可怕,心止不住往下沉。
此處乃整個夏府戒備最爲森嚴之地,連止雲閣的精銳都攔不住他們,這夥兒何等厲害?
權晉見陸雲卿不追問,反而一個人坐在那邊不說話了,不禁感到有些無趣。
“和聰明人打交道雖然方便,可真是無趣了些。”
他拉過一張椅子,在藥臺前面坐下,順手拿起一隻琉璃管打量,隨意嬉笑道:“名震南疆的止雲閣主,今日一見,竟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妙齡女子,真是令本少爺感到頗爲驚訝。像閣主這般女中豪傑,便是放在我們東國,那也是極少數呢。”
陸雲卿心中一寒。
東國!
果真是東國聖殿的人找上門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她手中握有《神典》,花菱的動靜天下皆知,心知自己遲早都會被東國的人找上門,可爲何時間這麼巧?偏偏是在沈澈還沒有醒來的前兩天。
“閣主是不是很好奇,在下是如何找來的?”
權晉看着陸雲卿,忽然說破了她的心思,那一雙陰翳的眼笑眯眯的,活像是一條正在吐舌的毒蛇。
陸雲卿心頭微震,表面卻不動聲色,腦海中忽而電光閃過,閃過一人的影像,“李詳!”
啪啪啪……
權晉訝然拍起手來,口中不乏稱讚,“閣主果真不愧爲一方霸主,頭腦就是靈活。李詳那廝心機雖是深沉,卻還是沒能逃過閣主的眼。”
陸雲卿嘴脣抿緊,暗暗攥住手掌。
她早該想到,李詳被逼施展對自身有大損的血術,絕對不會坐以待斃,極有可能鬧得兩敗俱傷。可這些時日她整日在與沈澈的點點滴滴中,竟是疏忽了這一點。
一點疏忽,釀成今日大錯!
“這位公子,今日前來又爲何?”
陸雲卿深吸一口氣,平聲問道:“天下熙熙皆爲利往,小女子可不行,閣下千里迢迢趕來此地,就是爲了與小女子說幾句閒話的。”
“當然不是。”
權晉伸出手,笑着說道:“小生姓權,權力的權,單名一個晉字。至於來意,你應該明白,我要的是……永生花。”
陸雲卿面無表情,“我沒有永生花。”
“那可就奇怪了。”
權晉一拍摺扇,面露疑惑,“李詳那小子膽小如鼠,從來不敢在本少面前放肆。便是脫離本少,那也是假意做了一場局後偷偷溜走,怎麼此番如此大膽,爲了報仇敢施展血術引本少前來借刀殺人?”
話到此處,他眼神一凜,語氣森然,“你就不怕本少,連你一起殺了?”
撲通!
一道五花大綁的人影被人從外面扔進來,神色惶恐又不安,正是李詳。
他身上染血,臉上也多出幾道鞭痕,顯然已經被教訓過一番。
此刻看到權晉,李詳神情愈發灰敗,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出聲道:“屬下,拜見少爺。”
“李詳,你這次幹得不錯。”
權晉出口就是稱讚,眼神示意中年男子,“去,給他鬆綁。”
李詳聞言頓時擡起頭,眼裏泛出一絲微弱的希冀。
或許,權晉能看在陸雲卿的面子上,放了他。
“少爺,我說的都是真的。這位止雲閣的閣主陸雲卿,真的治好了瘋病,將一個普通人變成了長生種!”
他激動出聲,話應剛落就被紫意上前甩了一個大嘴巴子,出聲狠辣,“誰讓你說話了?少爺問你,你才能說,再敢忤逆犯上,小心你的小命!”
李詳頓時捂住了嘴,不敢再多言一句。
陸雲卿目視這一切,心已經沉到了谷底,李詳將一切都說了,讓她連與權晉談判的資格都近乎於無。
權晉之前就聽李詳說過這番話,心中早就升起濃厚的興趣,只是表面未曾顯露半分,放下琉璃管,施施然靠在椅背上,說道:“聽聞你是一個不錯的藥師,能將你丈夫變作長生種,想必那朵近五十年長出的長生花已被你用了。”
陸雲卿沉默以對。
權晉也不生氣,一臉無奈道:“哎呀,那可就不好辦了。我們此番前來西大陸,最大的任務便是尋找這一世的永生花,如今被你用在你身後的男人身上,讓我們如何交差?”
他一挑眉,笑容燦爛,語調卻陰冷到了骨子裏,“不如趁着藥力未完全融合,你將你身後之人剝皮拆骨,榨乾血液,讓我帶回去將功補過?我就不殺你,如何?”
李詳站在離權晉不願的地方,只覺得遍體生寒,若說他李家這樣的小家族還能稱得上是正常人的話,如權家這般盤根錯節的長生大家族裏面,多得是食人血的傢伙,早已經不能將之成爲人了。
是手段不能以常理度量的魔鬼!
是早已失了人心,喫人的妖怪!
這纔是他恐懼權晉的源頭所在。
面對抉擇,陸雲卿沉默片刻,驀然問道:“外面的人都怎麼樣了?”
權晉再次訝然,攔住了正欲發作的紫意,搖頭笑道:“你這個女人,膽子倒是不小。好,我可以告訴你,你的人一個都沒死,我只是用了些手段,讓他們暈了過去。”
說到此處,權晉眨了眨眼,“這可是本少掌權以來,出手最爲仁慈的一次。止雲閣主,你可千萬要對得起本少爺的仁慈啊。”
陸雲卿聞言內心頓時閃過數個猜測,最終嘗試引動體內那並不深厚的內力,發現毫無動靜後,終於確定對方用了何種手段。
四方引!
曾經在京城止雲煙大放異彩,讓她無往不利的四方引毒煙,如今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中此煙者,武功將在短時間內全失,形同廢人。
她不知對方用什麼辦法,將四方引的效果擴散籠罩了整個夏府,卻也不意外。東國聖殿人才濟濟,她從不覺得自己在毒道上的手段能超越所有人,總有人靈光一閃,能想出連她也眼前一亮的方子。
可如此一來,整個夏府都被她控制住,且現在她在對方的眼皮子低下,根本沒辦法傳消息給總閣。
今夜必定孤立無緣,她只能獨自與對方斡旋。
用力抓緊牀沿,陸雲卿將沈澈牢牢護在身後,沉聲道:“好,我可以給你永生花,但前提是,你們必須離開這裏。”
“永生花?永生花都被你的男人用了,哪裏還有永生花?”
紫意忍不住嗤笑,“陸雲卿,可別把我們當傻子戲弄,後果你承擔不起。”
“我並非妄言。”
陸雲卿正色道:“我夫君五年前便誤食一顆雪胎梅骨丹,這些年我想盡辦法治他,從李詳手中搶過永生花,也不過是用作參考。若是再將永生花用在夫君身上,豈不是毒上加毒?讓他死得更快?”
紫意聞言一怔,拿不定主意,看向自家少爺。
權晉亦是眉頭微皺,似在考慮陸雲卿這番話的真實性。
陸雲卿強自按下了兀自跳動不已心跳,屏息以待。
她在賭,賭那位《神典》著書之人,並未將雪胎梅骨丹的所有都傳給下一代。
否則,那位著書之人封存煉製丹藥真正方法的動作,便顯得有些多餘了。
若她猜得不錯,論對雪胎梅骨丹的瞭解,現今的東國很可能沒有她來得多。眼前男子相貌年輕,雖是家族未來的希望,縱使家族手眼通天,知曉諸多祕辛,家中長輩卻也不可能將微系一國根本的東西,輕易告訴小輩。
只要權晉信了她,今日危機便就還有度過的可能。
“好!”
權晉好似想通了,擡頭笑道:“你這番話雖是荒謬之極,可只要你拿出永生花,本少爺可以信你一回。”
在其身邊的紫意聞言頓時急了,小聲說道:“少爺,這個陸雲卿心思狡猾,定是在故意引您上鉤,您千萬……”
“本少需要你來提醒?”
冰冷的聲音傳出耳中,紫意擡頭看到主人陰戾的眼神,頓時心中一突,乖乖閉嘴不敢多言。
喝止了紫意,權晉這才擡頭,溫文爾雅地笑道:“我這刁奴蠻橫慣了,說了些不好聽的話,閣主莫怪。”
陸雲卿嘴角一扯,“我可以給你永生花,可你要拿什麼保證得到它後就會退去?”
權晉雙手攤開,一臉無辜,“本少一命未傷你的人,難道還顯示不出誠意?”
“公子莫要將小女子當孩童一般戲耍。”
陸雲卿搖頭冷笑,“你現在的所做作爲,跟你拿後永生花之後又有什麼關係?若是現在裝得假模假樣,等永生花到手後即刻滅口,我們這些中了毒的人,斷無還手之力,不是嗎?”
權晉怔了一下,臉上恢復笑容,“閣主不愧是精通藥毒之人,這麼快就察覺到本少的手段,本少當真佩服。”
他臉上的笑容越說越淡,“可閣主這般敏銳,讓本少好生難辦啊……本少本不想大動干戈,既然你敬酒不喫,那就喫罰酒好了。來人,將這府中之人全部殺了!給我們閣主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