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潛簡的臉上,呈現出十分苦痛的表情。

    他本以爲自己就算是回憶過往,也會顯得波瀾不驚,畢竟,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就,他以爲自己都淡忘了。

    可是現在想起來,那些過往,就好似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然後,你就先放手了。”夏苒苒平靜的陳述了這樣的一個事實。

    顧潛簡低着頭,他好似是陷入了很難過的境地,不斷的搖着頭,肩膀聳動着。

    夏苒苒卻直截了當的說:“我不同情你,我只痛霍三少錯付了。”

    在最需要彼此的時候,卻放棄了對方,讓霍衍獨自一人站在這樣的狂風驟浪之中,被摧殘,直至自己出現了抑鬱症。

    “我那個時候也想去找他,我想要告訴他,我們可以先假裝自己已經正常……”

    “他答應你了?”夏苒苒問。

    顧潛簡沒有說話。

    最開始,他被母親的人嚴加看管着,生怕是他出去敗壞了顧家的名聲。

    母親這一生都兢兢業業,也才能在顧家這樣一個大家族中,在父親的衆多情婦之中,坐穩了正門夫人的位置,可是一旦是出現了這樣的事情,兒子出櫃?這是比出軌更加讓人羞恥的事情,且不說顧家的名聲如何,母親這一輩子就全完了。

    所以他剛開始那段時間,被看管的十分嚴格。

    大約過了半年後,本以爲事情已經過了,母親對他的看管也漸漸地鬆了下來的時候,又傳來了一個噩耗。

    霍衍自殺了。

    這件事情,是霍家的隱祕,一出來就被霍衍隱瞞了下來。

    若不是顧潛簡的母親在醫院有認識的人,恐怕也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情。

    母親心軟,畢竟同樣都是一樣年齡的孩子,只是走錯了路而已。

    她想出了一個法子,可以讓兩個人都同時死了心。

    她就讓顧潛簡去和霍衍絕交。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肯定不希望他再走上這種不歸路吧?”母親說,“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顧潛簡咬了咬牙,“好,我去。”

    母親疏通了關係,顧潛簡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了醫院裏,進入了重症病房。

    他推開門,身後有一個聲音十分清冷的說:“你只有十分鐘時間。”

    他沒有回頭,反手關上了門。

    藉着從醫院的玻璃窗外面透進來的路燈燈光,顧潛簡看見躺在病牀上的火焰,竟然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就瘦骨嶙峋,他簡直都不敢確認這就是他。

    “阿衍……”

    他的聲音一出來,眼淚就順着眼眶流了下來,在這樣的房間裏,格外的突兀。

    睡夢之中的霍衍,也睡的並不安穩。

    當聽見顧潛簡的聲音的這一瞬間,他掙扎着就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想了半年的顧潛簡。

    “阿簡。”

    顧潛簡握着他的手,“阿衍,你怎麼這麼傻。”

    在霍衍的手腕上,因爲刀口很深,被包裹着厚厚的紗布,已經是經過手術過後了。

    霍衍搖了搖頭,淡的幾乎沒有顏色的嘴脣抿了抿,“沒事的,你呢,這段時間,過得好麼?”

    顧潛簡沒有說話,他的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霍衍接着說:“肯定是不好的。”

    他彷彿是在自問自答,聲音很輕,輕的就好似是他這個人一樣,風一吹,就能被吹走。

    “你也瘦了,你看你都有了黑眼圈了。”霍衍脣角向上微微勾了勾,擡起手來,用冰涼的手指尖,試圖去觸碰顧潛簡的面頰,“我們總算是熬出來了,這次我們攜手,一同對抗全世界。”

    這個時候的霍衍,對於他們兩人的未來,還是有信心的。

    他一個人都可以對抗這麼長時間,他相信,加上顧潛簡兩個人,一定可以成功的。

    可是,他卻沒想到,自己用盡全身的力氣,甚至是生命來對抗來挽留的人,現在卻是掙扎的說出了一句話,好似是刺在了他的心臟上。

    “我們……”顧潛簡沒敢看霍衍的眼睛,“算了吧。”

    霍衍彷彿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顧潛簡低着頭,他咬着牙,死死地咬着牙,“我們算了吧。”

    “你看着我,”霍衍好似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反手握住了顧潛簡的手腕,“你看着我!顧潛簡!”

    或許是用的力氣太大,導致剛剛手術過後的他氣力不足,竟然咳嗽了起來。

    顧潛簡嚇了一跳,又是幫他順氣,又是急忙從吹昂頭櫃倒水,一時間手忙腳亂。

    “你沒事吧?你……”

    “你看着我,你說!”霍衍的雙眼通紅,更加襯出他的膚色蒼白如雪。

    顧潛簡咬着牙,好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我說,我們算了吧!阿衍,我們都錯了,這個社會本就不接受我們這樣的人,你看看這個社會對我們的惡意,我們根本就是寸步難行,你都已經被逼的自殺了,難道也要讓我和你一起去自殺麼?”

    他的吼聲,終於吼醒了霍衍。

    在他被父親鞭打的時候,他以爲他會見到顧潛簡。

    當他被關祠堂的時候,他以爲自己會見到顧潛簡。

    當他自殺的時候,他以爲他會見到顧潛簡。

    可如果,真當他見到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的堅持,竟然是這樣的可笑。

    “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一個跳樑小醜?你和所有人一樣,都是站在舞臺下,看着我的笑話?”

    “不是,不是的,”看着這樣的霍衍,顧潛簡忽然有點慌了,“我……阿衍,我們只是走錯了路,我們回頭重新走,選一條正確的路,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霍衍閉了閉眼睛。

    過了許久,他才睜開了眼睛。

    “好,我聽你的。”

    當初,是顧潛簡先對他邁出了第一步,現在,他還聽他的。

    病房門從外面推開了,站在外面守着的保鏢提醒道:“少爺,夫人打電話來了,說時間到了。”

    不得已,顧潛簡只能離開。

    在離開之前,顧潛簡承諾霍衍:“我還會再來看你的,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顧潛簡從醫院裏面出來,等到不過一個星期的時候,他就被送到了國外去留學了。

    全程,他都被嚴密的監控着。

    一直等到一年後,霍衍死了的消息,才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當時,他正坐在音樂會的場館裏,實在是百無聊賴,纔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新聞。

    這一眼,讓他一下就呆在了座位上。

    不知道過了幾秒鐘,他才終於回過神來,直接站了起來就朝着外面衝,跌跌撞撞,他直接就去了機場,買了最近的一趟回國的航班。

    他在飛機上,反覆的看着手機上斷網之前緩存下的界面。

    【霍衍葬禮】

    這樣的字眼,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死了。

    死於自殺,跳樓自殺。

    顧潛簡不知道,原來那一天,深夜的病房裏,他口中所說的我聽你的,竟然是訣別的話,而那一面,竟然就是他見他的最後一面了。

    他本以爲,他回國之後,會從霍衍那裏,拿到很多霍衍留給他的遺物。

    可惜,什麼都沒有。

    霍衍什麼都沒有留下。

    甚至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就這樣孑然一身的來,又孑然一身的走了。

    …………

    夏苒苒聽完了整個故事,她站起身來,拿着包轉身就朝外面走。

    顧潛簡擡起頭來,通紅着一雙眼睛叫了夏苒苒一聲,“你等等。”

    夏苒苒低頭看着他。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絕情?”顧潛簡問。

    “你想聽真話?”夏苒苒問。

    “是的。”顧潛簡點了點頭。

    “不是絕情,而是懦弱,”夏苒苒說,“你就是一個懦夫,你不配霍衍。”

    顧潛簡的瞳孔微微縮了縮。

    這是第一個敢這樣說他的人。

    其實,當年知道他們這段過往的同學,也並不少,只是,有些迫於現在霍家和顧家的權勢,從來不敢評論分毫,有些卻也是單純覺得走入正途是好事。

    就算顧潛簡只是用流連百花叢中的風流來掩飾自己的情傷。

    從來都沒有人說過他懦弱。

    “顧潛簡,你挺失敗的。”

    夏苒苒轉身朝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沒有回頭,手放在門把手上,輕輕地說:“張雪凝帶着孩子在中央醫院1290號房,孩子的驗傷報告,也在那裏,你自己看你要怎麼做吧。”

    等到夏苒苒離開後許久,顧潛簡都保持着同樣的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身上的是一副鋼鐵鑄就的,鋼鐵刀槍不入的愧疚,臉上帶着的是一個面具。

    他本以爲自己會就這樣戴一輩子,一直到死的時候,下去找霍衍。

    只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就被人給揭掉了。

    這樣的狼狽,這樣的尷尬,這樣的醜陋不堪。

    …………

    夏苒苒從顧氏的公司出來之後,沒有回家。

    她也沒有自己開車,而是上了城市公交,坐在了臨窗的位子,轉頭看着車窗外。

    許久都不曾這樣安安靜靜的看過這個城市的模樣了。

    人生百態。

    或許,如果霍衍和顧潛簡出生在現在,就會沒有當初那樣難了吧。

    她拿出了手機,在通訊錄找到了一個名字,停留了幾秒鐘,撥了過去。

    那邊接通了。

    “我們見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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