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苒苒走進病房之中,躺在病牀上的男人,此時眼球渾濁的看着天花板,鼻子裏甚至還走着氧氣管,眼神沒有一點神采。

    夏苒苒緩緩地走過去,夏海建才緩緩地扭過頭來,就好似是電影的慢鏡頭一樣。

    “苒苒……”

    夏海建的聲音,蒼老的很,幾乎聽不出來本聲了。

    夏苒苒走了過來,拉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爸爸,你好好休養,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由我來處理。”

    夏海建看向夏苒苒。

    “苒苒,其實……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什麼?”

    “孩子……”

    夏苒苒明白了夏海建沒有說完的話。

    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夏海建閉了閉眼睛,他笑了起來,胸腔不斷的起伏着,“這就是報應啊,我知道我就遲早該有這種報應,當初我對不起你母親,讓你母親嚐到了背叛的滋味,我現在也活該,我活該也被人揹叛!”

    他對朱美玲一直都那麼好,言聽計從,甚至是關懷備註,換來的是什麼?卻是朱美玲的厭惡,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閉上了眼睛,渾濁的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流淌進到已經近乎蒼白的頭髮之中。

    夏苒苒看着夏海建面上痛苦的神色,她的心情很平靜。

    她本以爲,自己看到夏海建這樣,心裏會解氣,更甚至是終於鬆了一口氣,終於幫媽媽閉了眼。

    可現在,真當這個情景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時候,她才知道,她是這樣的平靜,她的心情沒有一點波瀾。

    沒有苦痛,沒有解氣,沒有高興,甚至也沒有感同身受。

    就好似是看着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一樣,她就是路人甲。

    她站起身來,“你在這裏好好養病,醫院裏給你的醫生都是最好的。”

    她走到門口,身後的夏海建忽然開口又叫了她醫生。

    “苒苒。”

    夏苒苒腳步停下,手扶在門把上,微微側了側頭。

    夏海建氣若游絲的聲音傳了過來:“苒苒,對不起。”

    夏苒苒沒有回頭,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是大片醫院的走廊,被頭頂的白熾燈照的是白慘慘的一片,空氣中飄散着的是消毒水的氣味,充斥着人的口鼻和胸腔。

    夏苒苒靠在牆面上,她許久都沒有動。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麼?

    在一切都已經造成了傷害之後,不可挽回之後,只有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能彌補一切麼?

    對於已經造成的傷害,她永遠都不可能原諒。

    後半夜,夏苒苒去找趙菲菲,把哭鬧不停的孩子安頓好,坐在房間裏發呆。

    趙菲菲雖然沒有生養孩子的經驗,但是好在在婦產科這麼久,對於育兒常識也還是有的,給孩子衝了奶粉,好不容易纔把孩子給哄睡了,扭過頭來,就看見夏苒苒坐在桌邊,半闔着眼瞼,似乎是已經睡着了。

    桌面上,手機屏幕上閃爍着一個手機號碼,一閃一閃的。

    手機是靜音模式,沒有聲音。

    趙菲菲就拿着手機,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接通了電話。

    “陸醫生。”

    打電話來的是陸司白。

    “是菲菲?”

    “是我,陸醫生,”趙菲菲說,“苒苒累得很,剛剛睡了,我看見是你的電話,就打算先接一下,是有什麼事,我轉告苒苒。”

    “你告訴她一聲,在兩個小時前送到醫院的夏老太太,沒搶救過來,已經去世了。”

    趙菲菲一下就頓住了。

    “什麼?”

    “老太太應該還不知道發生的那些事情,純粹就是因爲年老,再加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

    趙菲菲聽明白了。

    “我知道了,我告訴苒苒。”

    她掛斷電話,再開門走進房間內,就看見夏苒苒已經睜開了眼睛。

    夏苒苒目光輕輕地落在趙菲菲的身上,“是師兄的電話麼?”

    “是的。”趙菲菲走過來,把手機放在桌上,“陸醫生說,你奶奶她……”

    “她走了,是麼?”夏苒苒說這個字的時候,看起來很稀鬆平常。

    好似這個“走”,真的就是字面上的“走”,從一個地方,走去另外一個地方的含義似的。

    “你……知道?”

    “我去夏老太太那裏抱孩子的時候,剛好遇上保姆匆匆忙忙的跑出來,說老太太摔跤了,我到的時候,她的鼻息已經很弱了。”

    趙菲菲立即就明白了。

    人老到了這個時候,任何磕磕碰碰都不能有,一旦是有了這樣或者那樣的磕磕碰碰的話,那很可能一摔倒,就永遠都起不來了。

    這是身體機能造成的,和任何人都無關。

    趙菲菲向前傾了傾身,擁了夏苒苒一下。

    “苒苒,沒事的。”

    夏苒苒閉上了眼睛,“我知道的。”

    生老病死,任何一項,都是她無法左右,無法改變的。

    縱然她從小就被夏老太太所不喜,到底這也是她有血緣關係的奶奶,單薄的親情關係,或許在人死如燈滅的時候,纔會有所體會。

    …………

    第二天,夏苒苒給梁晉打了電話。

    “梁先生,我們抽時間見個面?”

    梁晉答應了下來。

    雖然說,夏苒苒讓柯明調動了緊急公關的所有力量,把消息給封死了。

    可是,沒有不漏風的牆,也還是有一些風言風語的消息。

    梁晉聽到這消息,必然會趕過來問個清楚。

    他走進包廂,看見坐在桌邊,正在品茶的夏苒苒,後者好似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面上雲淡風輕。

    他走過來,“還是我小看了夏醫生了,沒想到,一夜之間,夏家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你還能坐在這裏雲淡風輕。”

    “那要我怎麼樣?”夏苒苒反問,“哭天搶地,尋死覓活?”

    夏苒苒搖了搖頭,“如果哭有用,哭就能把已經死去的人給哭活過來,把已經失去的歲月哭回來的話,那我早就哭了,也不必等到現在。”

    這話說的,倒是讓梁晉楞了一下。

    梁晉沒想到夏苒苒竟然會這樣通透。

    他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上一次我們在這裏喫飯的時候,還是我威脅你和我合作,這麼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們之間的角色就這樣換位了。”

    “不是換位,”夏苒苒靜靜地看着梁晉,“而是因果輪迴。”

    梁晉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是啊,因果輪迴,是的。”

    “我們直說吧,梁先生,”夏苒苒說,“孩子現在在我這兒,就看你要怎麼辦了。”

    梁晉靜靜地看着她,“你的條件是我手裏的那兩個藥廠。”

    “是的。”

    “如果我不給呢?”

    “不給,那孩子到時候還是會被放在夏家名下,朱美玲犯了罪,肯定會被起訴進監獄,夏海建現在中風躺在病牀上,生活不能自理,夏老太太又已經去世了,所以這個孩子會有兩個去處,一個是福利院,一個就是給了夏家的遠房親戚暫時撫養。”

    “休想!”梁晉咬着牙開了口,聲音是難掩的顫抖。

    “要麼,就是你自己選擇的路,梁先生,拿着您和孩子的親子鑑定報告,去申請,給孩子改了戶口,你帶走,帶到哪裏就可以,帶到可以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可以讓孩子不再被這裏的一切流言蜚語傷害到的地方,讓他健康無憂無慮的長大。”

    “那孩子的股份……”

    “股份……”

    夏苒苒笑了一聲,“我倒是忘了呢,梁先生也是一個生意人,要不是爲了錢,也不必是和朱美玲有過那麼一遭,是麼?”

    梁晉的臉色不太好看,卻也沒有開口說話。

    夏苒苒繼續說:“也無妨,股份呢,你如果怕跑了,我可以折現給你,或者,每年你有公司的股份分紅,我會匯給你,你兒子永遠都是公司的空頭股東。”

    她頓了頓,“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的選擇,是前者的情況下。”

    夏苒苒站起身來,“我去打個電話,梁先生你考慮一下。”

    她拿着手機出了門,去了一趟洗手間。

    等到回到包廂的時候,梁晉驀地轉過頭來,看向夏苒苒。

    “我同意你的話,我把藥廠轉給你。”

    …………

    所有的手續,都進行的十分順利。

    藥廠在公證處的公正下,順利的進入了仁德醫院所囊括的範圍內。

    天空高遠,夏苒苒抱着孩子,乘坐着出租車,來到了機場。

    機場的航站樓旁,梁晉插着兜在等待着。

    夏苒苒下了車,讓出租車司機幫忙把後備箱的一個行李箱給拿了下來。

    “這是孩子用的一些必備品,我知道你也是第一次帶孩子,不知道準備些什麼,裏面都有,也有便利貼。”

    梁晉接過孩子,“謝謝。”

    “再見。”

    夏苒苒向後退了一步,揮了揮手。

    面對一個滿心滿眼都是金錢利益的男人,現在肯放棄一部分的利益,將孩子給接走,這已經超過夏苒苒的預料之外的。

    她看着頭頂飛過的飛機。

    那麼遙遠的天空,彷彿觸手可及,又彷彿這一切都遙不可及。

    她轉身上了出租車。

    出租車司機問:“小姐,現在去哪兒?”

    夏苒苒想了想。

    “夏家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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