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22章 千金不垂堂
    貴客是個年輕人,十七八歲,身材健壯,膚色稍黑,胸膛高高挺起,模樣雖說一般,但是氣宇軒昂,渾身上下透着一種霸氣,王者之氣,那目光咄咄逼人,攝人心魄。

    再看他的兵器,更是與衆不同。常人非刀即劍,偶爾有棍棒或者槊的。而他的侍衛,替他握着一杆長矛,此矛柄兩端均裝有鋒刃,故稱雙刃矛。

    這杆長矛比主人還要高,鑌鐵打造,甭說軍士,就是蘇峻這樣的將軍都未必用得起。

    貴客擦身而過,桓溫不敢多看,目光一掃,就這一瞬間,又看到了這位貴客的不同尋常之處。他身旁的護衛不管高矮胖瘦,長相俊醜,都有一隻大鼻子,鼻樑高挺,稍稍帶有鷹鉤狀。唯獨貴客,鼻子和蘇峻路永一樣,是個標準的漢人模樣。

    而這些護衛的大鼻樑,桓溫似曾在哪裏見過。驀地,他想起來了,那是在兗州時,死在自己劍下的那個趙人騎兵,也有這樣的大鼻樑。

    除了南方的大晉,兗州的鮮卑人,蘇峻居然還和趙人有來往!

    馬蹄聲聲,二十餘人離開了將軍府,只向南城奔去。

    “叔叔高明,這下徹底清除了他們這些禍害,也爲侄兒報了仇。”大疤眼幸災樂禍。“別說,他們也是可用之才,要不是你查到了劉言川和殷浩是一夥的,爲叔還真捨不得殺了他們。”路永搖搖頭。

    原來,桓溫昨日看到大疤眼來找路永,就是發現了劉言川派出去的兄弟暗中去找殷浩,覈實去年臘月初三是否出過遠門,結果被軍頭大疤眼給發現了。

    細查之下,兩撥流民竟然是一夥人,而且還劈開馬車,放走難民,鼓動上百人逃出軍中,讓蘇峻臭罵一頓,讓韓晃看了笑話,這怎能不讓路永起殺心!

    當然,這也是蘇峻點頭許可了的。路永本想就在城內,結果了他們,遭到了蘇峻的阻止。蘇峻之所以如此,因爲他知道,桓溫是韓晃的眼線,臨走前還叮囑他不時探望韓夫人,就是在堤防自己。

    他若是不明不白死在青州,韓晃必定起疑心,若是追查下去,就會查到蛛絲馬跡,到那時二人反目成仇,同室操戈,大事休矣。

    “路副將,桓溫這小子在城內頗得人心,尤其是令侄那次事情,讓他聲名鵲起。無憑無據殺了他,會影響士氣,渙散軍心,所以只能借小王子之手,這樣的話,誰還敢生事,誰還能懷疑到咱們頭上?”

    這一招借刀殺人,不可謂不高明。但是蘇峻還藏着說不出口的苦衷,只好故作深沉,以影響軍心爲由做這樣的安排。

    他這點心思,怎能瞞得住路永?因爲桓溫撞破蘇峻醜事的那晚,在韓家院子外躲在暗處的那雙眼睛就是路永。

    “可是蘇將軍,那張缺失的賬簿……”蘇峻打斷了他。“放心,他又不知道今日是他的死期,那賬簿一定藏在營帳,你趕緊派人去搜。”

    桓溫剛出了南城,向南疾行十幾裏,便是岔道,再向西走可直通黃河岸的渡口。就在將要折彎西行時,南面的官道上,一大隊騎兵疾馳而來,大旗獵獵作響,上書一個大大的韓字。

    韓將軍回來了!按日子不是要到後天嗎?難怪蘇峻今日就安排自己出城送客,估計是得知了韓晃返程的消息。

    韓晃之所以急急返程,因爲他對蘇峻秉性再瞭解不過,這種出使之事,應該是路永的強項,可蘇峻偏偏派了他。臨出發當日,他要把所有的美酒都搬來送給蘇峻,就是擔心蘇峻以好酒爲藉口去他府上。如果窺見了自己的美妾,一定會不安分的。

    所以,去年的大喜日子自己都未張揚,悄悄的辦了,就是不願請蘇峻去賀喜。

    心急如焚,一路上馬不停蹄,他不知道桓溫能否明白他的用心,他更不知道,桓溫就在這轉瞬之間,已經摺向西行,二人完美的錯過了!再相見時,卻是冰火兩重天!

    桓溫喟然長嘆,他看見了大旗,如果能稍稍遲留一下,就能見到韓晃,他就會實言相告,讓韓晃找蘇峻拼命,這樣青州興許就能土崩瓦解,除掉這個禍害,自己還能救出師父,帶他一起南逃。

    可是,偏偏就錯過了。這一錯,錯出了後來諸多恩怨是非。

    青州,桓溫不知此生有沒有機會再來。而那幾個大人物,不久之後,在建康翻江倒海,桓溫又適逢其會!

    “什麼?狗孃養的這麼歹毒!”言川氣得直爆粗口,恨不得食蘇峻肉。“那怎麼辦,咱們只有九個人,他們十幾個,還有倆親兵,是逃跑還是硬拼?”

    桓溫恨不得踹他兩腳,這兩個都是蠢辦法。“硬拼只有死路一條,咱們的弓馬兵器都不如人家,若是逃跑,會被射成刺蝟。”

    “打不能打,逃不能逃,那你說,怎麼辦?不過首先聲明,下跪求饒俺可不幹。”桓溫白了他一眼。“還挺有骨氣,一會看我眼色行事。”“行,聽你的,豁出命也幹。”言川對桓溫徹頭徹尾的信任,百分之百的依賴。

    地勢越來越高,隊伍這是在爬坡。“小王子,前面就是鷹愁谷,咱們要不歇會?”一個侍衛發出了暗號。

    此時已經奔出了八十里地,前面一座大山迎面而來,山南平緩,砂石遍地,其間點綴着亂紅碎綠,日頭高懸,照耀着星星點點的生命。而山北,如刀削斧剁一般,造物主活活將大山當間劈開,生出一處二十幾丈高的懸崖,懸崖下臨深澗,谷底深不可見,故而名喚鷹愁谷。

    繞過鷹愁谷,出了山,不遠處就是渡口,比繞山跑平地要省出四五十里的腳程。

    桓溫等人策馬在前,貴客居中,兩個親兵殿後。就在半山腰繞彎之時,桓溫餘光瞟到了一名侍衛悄悄探出手,朝背後摸去,這是到箭筒中取箭,要從身後偷襲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桓溫從囊中掏出一塊昨晚剛剛精挑細選的石頭子,個個都圓溜溜的,非常趁手。腕部較勁,反手猛擲出去,衝在前面的那名侍衛悶哼一聲,翻身落馬。

    這些侍衛絕非浪得虛名,反應神速,不再扯弓,而是齊刷刷一聲,胡刀出鞘,拍馬上前,眨眼之間,落在後面的三個流民兄弟被砍下馬,雙方只過了兩招而已,刀法高下立判。

    而就這片刻間隙,桓溫已經架起弓矢,大喝一聲:“住手!”

    趙人一看,剩餘幾人都如出一轍,他們對準的只有一人,就是隊形已散開而暴露在弓矢之下的貴客。

    “保護小王子!”衆侍衛齊聲呼道。桓溫高喝一聲:“別動,若再敢妄動,這幾支羽箭可不長眼睛。”

    一護衛冷哼道:“哼哼!就你們那破爛的弓矢,這麼近的距離能穿透我家王子的盔甲嗎?而且,只要敢鬆開弦,立時就能將你等剁爲肉泥。”

    “是嗎?”桓溫還以顏色。“你家王子脖頸啊還有雙手可沒有遮蔽,這六支羽箭難保不會射中一支。再說了,就憑王子這胯下馬,高大威猛,毛色赤而純正,蹄口如海碗,應該也是大宛良駒吧。我們兄弟幾人皆是草莽出身,無名之輩,今日寧可賭上這條賤命也要破釜沉舟,搏上一搏,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小王子身軀微微一震,胯下馬確實是大宛寶馬,名喚朱龍,比起別的良駒,四蹄更爲堅硬,耐力極好。自爲馬駒起,就悉心照料,餵養的皆是上等食料,去年隨自己第一次出征,就是征戰鮮卑人時,就顯現出天馬的潛質。

    別說這區區六個人,六十個六百個六千個,都抵不上這匹馬。更何況,這幾人皆無名之輩,和自己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犯不着冒這個險!

    “兄弟們,今日終歸是死,咱們也得賺上一點。只要這些侍衛膽敢再上前一步,即刻放箭!”

    “是!”衆兄弟吼道,還使出喫奶的力氣把弓弦扯了個滿月。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王子想好了嗎?”桓溫繼續威脅,口中鏗鏘有力,可是心如亂麻。他和小王子想得恰恰相反,再多的寶馬良駒也抵不上自己一條命。而對方只要猛一轉頭,或者擡腕護住脖頸,自己這幾支破箭根本傷不着人,此刻只能拿馬說事,硬扛着。

    臨來時,蘇峻特意關照,懇請將這幾人殺死在半路,拋屍荒野。當時也就隨口答應了,不就區區幾個流民嘛,這有何難。爲此,蘇峻還連幹三碗酒,一碗酒抵三條性命。

    小王子萬沒想到對方能出此玉石俱焚的下策,這種自殺的方法很不光彩,但捫心自問,自己被人當刀使喚,也算不上光彩。

    雙方僵持了片刻,小王子畢竟老道,他不想這樣結束。

    “你們以爲這樣就能迫使本王子就範嗎?本王子從來不受人威脅。”言罷,動作敏捷,亮出了雙刃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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