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61章 歷陽起暗影
    桓溫月下苦練劍藝,是因爲沮喪,而之所以沮喪,是因爲郗鑑上月中從京師回來後,把庾亮的固執告訴了他。

    庾亮和王導不對付,處處唱反調,在對待蘇峻的態度上,二人也截然相反。

    論穩妥來說,郗鑑和桓溫支持王導的觀點。

    畢竟,蘇峻祖約本身就是南渡歸化之人,對朝廷歸屬感不強,如果行事偏激,動作太大,會令對方心寒齒冷,會和朝廷離心離德。

    庾亮對蘇峻出言謾罵朝廷,目無君上咬住不放,堅決要打壓對方的桀驁不馴,這一點,是桓溫無法理解的。

    他們在青州長期處於自立狀態,一向我行我素,目中無人,養成了這種自高自大頤指氣使的習慣。

    出言謾罵朝廷非議朝政,無非是慣勢思維,積習所致,不宜用通常的朝綱禮儀來約束他們,更不能拿他們和王導溫嶠這樣頗懂禮儀的儒臣相比較。

    你拿一個謙謙君子的標準去衡量一個強盜,不是強盜的錯,是你的錯!

    因爲強盜和君子的出身不同,所處的環境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自然也不同。

    正如莊子所說的,孔夫子去對盜跖說教,當然要失敗,能全身而退就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庾亮剛愎自用,不納良言,早晚會喫大虧。”郗鑑看着桓溫,言道:“咱們可不能不聞不問,要爲朝廷防着點。”

    桓溫深以爲然,主動請命:“大人,既然歷陽鞭長莫及,那遊騎營就多辛苦些,盯着點壽州。蘇峻一旦有非分之想,祖約必然有動靜!”

    歷陽,又稱和州,乃長江下游重鎮。韓晃說歷陽雖比不上江州荊州,也是魚米之鄉,論繁華富庶,比起白草黃沙的青州要強得多。

    蘇峻卻不這麼想,歷陽彈丸之地,夾在江州和建康之間,束手束腳,哪裏如青州自在。

    在青州,那裏的馬糞都是香的!

    明帝曾許諾,平叛後名正言順就任青州刺史,結果打贏了王敦,竟然輸掉了老巢!

    他萬沒想到,攻佔青州的並非是一直心存覬覦的趙人,而是被趙人毆得自身難保的鮮卑人。

    韓晃丟了青州,率殘兵敗將逃回歷陽,着實被路永狠狠譏諷了一回。

    蘇峻丟了經營數年的巢穴,叫嚷着要殺回去,報復這幫趁人之危的鮮卑人。其實,真正趁人之危的是他自己!

    鮮卑人早就知道,當他們被趙人打得滿地找牙時,到兗州打家劫舍掠奪馬匹的那些蒙面人,就是和他們暗中做人口買賣的青州兵。

    他們乘機奪了青州,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而已!

    朝廷新政旨意傳到歷陽,蘇峻對撫民和興辦官學毫無興致,唯獨對僑寄法拍手贊同。

    他手下的青州兵大都是流民,泥腿子出身,打起仗來只要錢不要命。

    蘇峻打心眼裏喜歡流民,朝廷的這道旨意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好像專門是爲自己量身打造的。

    但朝廷規定,官府徵召流民要登記在冊,只能參加耕種和徭役,每年還要朝廷派員到州郡查驗覈實,防止有人幹起不法的勾當。

    這個規矩,對蘇峻來說就是一紙空文,他有的是對策,規矩不就是用來打破的嘛!

    對朝廷允許招募的流民,蘇峻做起了假賬。

    一小部分造冊登記,大部分人則化整爲零,讓屬下安排一些富商大戶,以墾荒和販運貨物爲名收納,這些人並不造冊,另有底賬。

    而從宣城蕪湖等地偷偷招募的精壯,不在朝廷許可範圍內,則另闢蹊徑,找個深山老林,扮作伐木或者以採石開礦爲掩護,祕密訓練。

    都放在歷陽容易惹人注意,那就分批送出,到外郡安置,其中就包括琅琊山山洞中那幾千人,操練之事統統交由韓晃負責。

    桓溫那晚在洞穴中偷窺,看到洞門口擺放的那些石料,還真以爲是有人買通滁州衙門,在山中開礦發私財。

    其實不然,洞中不僅藏人,還用來練兵。

    當晚,操着一柄長刀,露出背影的那名將領正是韓晃!

    要說造反作亂,蘇峻沒有這個念頭,他認爲,王敦這隻猛虎都兵敗而亡,自己充其量只是一頭狼而已。

    他在青州經營多年,戰亂中能生存下來,而且發展壯大,唯一的依靠就是麾下的兵馬。

    在他的血液中,不管在青州還是歷陽,不管是平時還是亂世,手中有了兵,纔會覺得安全。

    在亂世,兵馬是安身立命的資本,而平時則是加官晉爵的籌碼。誰要奪走他的兵馬,就如同剜他的肉,喝他的血,要他的命。

    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染指他的命根子!

    “真是欺人太甚,爲何要死盯着歷陽不放?”

    新年朝會結束,庾亮動了真格,限期歷陽上報清查流民之事,而且還要派特使督導之後,蘇峻勃然大怒。

    路永淡淡道:“將軍莫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庾亮又不是神仙,查不到咱們的底賬,關鍵是如何應付過去,不要讓他抓住把柄。”

    “嗯,說的沒錯,姓庾的初掌大權,正想殺人立威,咱們沒必要撞在他槍口上。怎麼,你有什麼好主意?”

    蘇峻知道路永鬼點子多,人又靈活,這點是韓晃無法比擬的。

    “聽說王導並不贊成姓庾的,還幫咱歷陽說過話,奏請朝廷不要操之過急,當徐圖之。眼下他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將軍可以派人攜重禮去討個主意,以明咱們的心跡。”

    蘇峻一拈鬚,小眼珠轉了轉。

    他記得,勤王初到京師時,庾亮等人不待見自己,只有王導主動上來攀談,誇讚他的功勞,還說了說朝堂的情況,讓他化解了無人搭理的尷尬。

    在建康,蘇峻是一個陌生人,也是一個外人,被人安慰和重視,當時就對王導心生好感。

    而同時,他也發現王導城府很深,絲毫沒有因爲自己幫助朝廷擊敗他的堂兄王敦而有任何不安。

    想到這裏,蘇峻忽有所悟!

    “哼,別以爲我不知,他二人各懷鬼胎,各自打着他們的算盤,看似高深莫測,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羣廢物!咱們索性就利用他們的矛盾,從夾縫中殺出一條生存之道。”

    路永附和道:“將軍言之有理!”

    “路將軍,你的主意不錯,去安排個腹心之人,抽空到烏衣巷跑一趟,找老太傅訴訴苦,就說我蘇某隻想安安生生過日子,別無他求。人老了,心腸軟,行事寬和,興許會給咱們指條明路,讓庾亮這把鋼刀劈個空,摔他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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