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晉衣冠 >第69章 夜半臨深池
    “恭喜刺史大人!”

    郗鑑剛回到徐州,好消息已經傳入殷浩耳中,連忙前來賀喜。

    “喜從何來?”

    “桓溫說令愛與王羲之定下親事,王家目前還是當朝最顯赫的門族,屬下怎能不來道喜!”

    管家也喜滋滋湊上一句:“今後老爺在朝可以威風八面,咱家小姐也有了好歸宿。”

    郗愔卻不以爲然,替父親擔心。

    “愚見!爾今有目共睹,王家地位一落千丈,現在國舅執政,處處壓制王家,這個時候答應婚事,會不會引起庾家不滿?要知道,他此前還專程來徐州示好過。”

    “唉,有些事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簡單。論門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王家再窄也比我們高出許多;論地位,王導雖然無實權,可太傅位列三公之首,豈能小視?”

    郗鑑說出了內心的無奈,有時候,很多事情迫不得已。

    “這些其實並不重要,關鍵是王太傅幾次三番親自提親,此刻,他家門庭式微,如果我再拒絕,名聲也不好聽呀。”

    桓溫寬慰道:“我明白大人的苦衷,如果王家風光無限,大人或許會拒絕。越是沒落之時,越擔心有人走茶涼之非議。此次烏衣巷之行,深感王家能屹立朝堂這麼多年,確有過人之處。我覺得,王家目前只是暫時退縮,將來必有再崛起之時。”

    縱觀京城,一個大族豪門崛起,必定要有至少一個核心人物!

    正如雁陣中的領頭雁,有經天緯地之才,縱橫捭闔之勢。

    王家經營數年,可謂樹大根深,難以撼動。

    而庾家,靠着太后的倚仗,剛剛邁向豪門,要想和王家相比甚至要取代王家,就憑庾亮的胸襟膽識,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郗鑑想起庾亮的霸道和倨傲,怒氣未消。

    “璇兒有什麼意見,你問過嗎?”

    郗愔答道:“姐姐說兒女婚嫁,悉聽父母之命。”

    “嗯,還是女兒乖巧,就是比兒子懂事,善解人意,那就挑個良辰吉日就嫁過去吧,爲父也算了卻一樁心事。你們都下去吧。桓溫,你留一下。”

    郗愔莫名其妙,哪裏又惹老爹不悅了?

    “還記得太傅臨別時說得最後那句話嗎?”郗鑑起身踱步,眉頭愁雲密佈。

    “記得!”桓溫回道。

    “他意思是說,守土有責,確保徐州無礙纔是刺史大人的天職,切莫意氣用事,爲什麼道義所累,以免重蹈蘇峻丟失青州的覆轍。”

    郗鑑沉吟片刻,點點頭:“嗯,是這麼說的。他說得很輕鬆很平常,可是我總覺得後脊背發涼,你說太傅這句話是否另有所指?”

    “這個,大人,我說不好。”桓溫撓撓頭。

    “沒事,你但說無妨,不要多想,就說你的第一反應。”

    桓溫脫口而出:“太傅似乎要告訴咱們,朝廷將會有大事發生!”

    轉眼已到九月初,不出所料,蘇峻仍未完成遣散事宜。

    消息傳到徐州,郗鑑愁眉不展,召來衆人商議。評判下來,雖然延期了,但大夥感覺,這一回還真不是蘇峻的過錯。

    按照新政裁撤州兵的方案,歷陽只能保留一萬人,多出的一萬五千人要限期遣散。

    請神容易送神難,要把這些驕兵悍卒遣散並不容易,撇開難捨的情分還有苦口婆心的說服教育不提,僅僅四十萬兩遣散之資這一條,庾亮就始料未及。

    他想得太簡單,以爲一紙詔書就可解決所有問題。

    問題僵在這,各不相讓!

    桓溫粗粗一算,納悶道:“蘇峻並不過分,絕大部分青州兵追隨蘇峻一二十年,每個人二十兩遣散費真不多,再加上那些傷的殘的,算上後半輩子的撫卹,歷陽並未獅子大開口。”

    郗鑑惆悵道:“可問題是,咱們的庾大人只願意十出其一,只想着打別人兵馬的主意,卻吝惜囊中的錢財,那蘇峻怎肯罷休!”

    桓溫疑問道:“堂堂朝廷,這點銀子拿不出來?”

    郗鑑鄙夷道:“誰說不是?歷陽還說了,再不及時撥付,軍士們鬧出什麼動靜,局面就難以收拾,聽說朝廷要派太傅親自前往歷陽處置此事。”

    殷浩忽然說道:“大人,咱們是不是錯怪了蘇峻?清查流民他照辦了,裁撤州兵斷他的命根子,他也照辦了,還奏請早日撥款以安軍心。試問,如果他有非分之想,正好可以藉此機會煽動軍心,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朝廷還有什麼理由去懷疑他?”

    郗鑑父子默然無語,感覺是被殷浩的分析打動了。

    蘇峻和王敦的確不可同日而語,再怎麼胡思亂想也似乎扯不到一塊去。

    只有桓溫心存疑慮,隱隱不安,他始終認準一條,以蘇峻的秉性,捨棄形同割據的青州,長途跋涉前來平叛,絕不會安心當一個什麼歷陽太守。

    如果這是一筆買賣,換做誰都不肯幹!

    而三日後,王導舉薦的人選正在趕往歷陽滅火的路上!

    蘇峻給庾亮上書,並非虛言恫嚇,列入裁撤名冊的青州兵,果真有一幫人爲泄私憤,縱火焚燬了城內的一處糧倉。

    還聽聞有一些人成羣結隊,深更半夜去掠奪商戶,攔路搶劫,州兵趕到時則逃之夭夭。

    歷陽城情勢突然空前緊張起來,百姓們惶惶不安。

    蘇峻連夜上書,聲稱散卒勢大,州兵難制,主動奏請朝廷派兵彈壓,或者委派重臣親赴實地調查,儘快拿出化解之策。

    奏摺送至式乾殿上,成帝一言不發,龍睛直直盯着庾亮。

    意思無非是說,你主持的新政,你來負責,你出的餿主意,你來善後。是派兵還是派人,當然是位高權重的尚書令決定,庾亮被盯得渾身發毛。

    “臣,臣?”庾亮沒了主見。

    派兵,他是斷然不肯的,激起兵變,不僅破壞剛開花結果的新政,主導權也要落到旁人之手。

    派人,自己絕對不能去,那幫亂兵一定會把所有的仇恨記在自己頭上,萬一失控,恐有性命之虞。這種險地,以自己的尊貴,無論如何不能輕蹈。

    他眉頭一皺,突然想起上次在西堂,有人親口承諾願意去赴湯蹈火的。

    “啓稟陛下,臣舉薦一人前往歷陽料理此事。”

    “誰呀?”成帝明知故問。

    “王太傅!他和蘇峻有舊,應該說得上話。只要他一去,問題便可迎刃而解,還請陛下下旨,令他親自前往。”

    “陛下,王允之昨日送來摺子,說太傅最近染恙臥牀,眼下尚不知是否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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