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哥!”木蘭扔掉竹籃,顧不得少女的矜持,拋開禮法的清規,飛快的跑下來。
桓溫此時反倒羞怯起來,站在原地,等待着木蘭。
一旁的沈勁見桓溫像榆木疙瘩似的,一腳朝着桓溫的屁股踢去,催促道:“你快去啊。”
“木蘭!”桓溫藉着踹勁,迎了過去,兩個命運多舛的男女緊緊相擁。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原本相愛相親的戀人,卻像織女牛郎一樣被這無情的銀河隔開。
這一刻,如金風玉露般的相逢,沒有任何力量能將他們分開!
“娘,我回來了!”桓溫輕輕推開門,卻見孔氏靠着箱篋,在費力的穿針引線。
“溫兒回來啦,娘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孔氏淚如雨下,拖着病體,起身拉着桓溫,言語哽咽。
“這幾日經常夢到你爹,爲娘怕是時日無多了。也好,早點和你爹九泉之下團聚,可就是撇不下這些孩子們。”
孔氏內心苦楚,看到桓溫回來,還是邊笑邊抹淚。
桓溫伸手幫孔氏擦淚,安慰道:“娘要長命百歲,今後,溫兒哪都不去,成天陪着你。”
孔氏破涕爲笑,樂呵呵道:“就你的秉性,能一輩子呆在茅屋裏?知道你是安慰娘。不過,娘還有一樁心願未了!”
“娘快說,孩兒一定照辦。”
“將來九泉之下,你爹一定會問我,說溫兒和木蘭成親了沒有?孫子抱上了嗎?”
木蘭羞道:“伯母,說什麼呢。你呀就是身體虛弱,心神不定,這下好了,他這次回來,再也不走了。我倆好好服侍你,保證你老很快就能好起來,把藥罐子也扔掉。”
桓溫裝作東張西望,試圖躲開木蘭的殷殷眼神,還有紅撲撲的小臉蛋。
咦,怎麼沒見到桓衝?每次只要自己回來,桓衝就纏着他不放。一問之下,木蘭便說出郎中診脈和桓衝找羊的經過。
孔氏嘆道:“真是難爲他們兄弟了,你看,天都要晚了,怎麼還沒回來?別因爲娘這條老命,兄弟倆再出什麼差錯!”
全家人還在擔心,就聽得門外咩咩的叫聲。
“桓衝,桓衝,怎麼樣?”
桓溫將累倒在籬笆門前的桓衝抱到牀上,過了好一會,桓衝悠悠的醒了過來。
只見他臉色蒼白,滿身的衣服都撕破了,手臂上一道道傷痕,還滲着血。嘴裏還唸叨着:“黑羊羔,黑羊羔!”
“已經燉了,娘剛喫過。”桓衝聞言,泛出笑意,又昏睡過去。
走方郎中的確有兩下子,吃了三天的黑羊肉,孔氏明顯好轉,愁容銳減,還走出屋來到院子裏,輕輕慢慢的走上幾十步。
“衝兒,黑羊羔從哪弄來的,跟大哥說說。”桓溫好奇道。
桓衝神祕兮兮的把桓溫拉到院子外,將他獨闖琅琊山的經過說了一遍,叮囑道:“你莫要說出去,那個老藥農千叮嚀萬囑咐,不準泄露這個祕密!”
山洞裏究竟藏着什麼祕密,讓老藥農跟見了鬼一樣,桓溫起了濃厚的興致。
說起青雲鎮的那戶人家,桓衝難掩激動:“哥,你說這是爲什麼,我和他非親非故,素未謀面,對我卻這麼好,將來我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桓溫解釋道:“一定是被你的孝行所打動,而且那個人家又心地善良,願意幫助有需要的人。咱們啊,不僅要報答這一家一戶,更要報答天下所有像他這樣的好人!”
他突然想到了同是那個鎮上的王家,那個姓王的仗着朝中有人,在鎮上無惡不作,還打木蘭的主意。
同樣的鎮落,同樣的水土,王家和養羊人卻天壤之別。
一個物質上貧窮,情感上富有,沒有被戰亂所侵染,沒有被這世道所腐蝕;而另一個雖然家財萬貫,卻貪婪骯髒,索取無厭,最終死於非命!
古棧道,曲折的大山洞,還只能靠右走。
越是等待,越是激發桓溫的興致,莫非山裏藏着什麼機關暗道不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
“今日朝會,請衆愛卿議一議如何處置叛臣祖約。俟後,再議一議朝廷新政事宜。各位愛卿都是輔政大臣,務必開誠佈公,各抒己見,不得有所保留。”
成帝下旨讓徐州刺史郗鑑來京,共同商議發兵剿滅祖約。
郗鑑言稱,那名被俘的壽州兵聽聞朝廷將會大赦,爲乞活命,便將祖約暗通趙人一事和盤托出。
他欣喜的是,祖約暗通的並非天王石勒,而是石勒的侄子大將軍石虎,具體負責接洽的正是小王子石閔。
成帝年少,不太懂趙人的內部情形,認爲都是趙人,沒什麼區別。
郗鑑言道:“陛下,是這樣的,勾結祖約是石虎私自所爲,石勒並不知情,換句話說,如果石勒反對,石虎連一兵一卒也不敢調動。”
“你怎麼知道石勒會反對石虎,阻止他出兵南下?”成帝再問。
溫嶠奏道:“陛下,石勒本是奴隸出身,以十八騎起家,在刀兵四起的北方混戰中崛起,最終成爲今日之天王。其中驍勇善戰固不可少,關鍵是石勒多謀略,洞悉天下大勢,深知遠交近攻之精髓。”
郗鑑深以爲然,接過話頭說道:“沒錯,眼下,石勒真正的勁敵是奄奄一息的匈奴人,至少在攻破長安之前,他不會開罪大晉,故而,朝廷剷除祖約應該沒有後顧之憂!”
王導見縫插針,言道:“陛下,這個俘虜果然掌握不少機密,對朝廷消滅祖約而言,如旱日之澍雨,嚴冬之爐炭。不過臣以爲,大赦應該只針對尋常軍士,而不應惠及那些頭目,他們怙惡不悛,爲了保命才交待,其心不誠。”
陶侃何等明敏,王導此言貌似不溫不火,味同嚼蠟,但他是項莊舞劍,志在青州文書。
成帝頗有同感,對着陶侃問道:“那個青州文書,審問結果如何,是否也有重要機密?”
王導摒心靜氣,豎起耳朵,此刻絕不能漏掉一字一句,哪怕是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陶侃清了清嗓子,故意遲疑一下,冷眼偷窺王導,只見王導雙目微閉。
人在緊張之時,習慣於閉上雙眼,既可以有助於捕捉聲音,也可以掩飾自己,讓人無法透過眼神窺探他的內心。
不管如何,陶侃認爲,此時王導閉上眼睛,絕不是告訴別人,他對此事漠不關心。
“老臣無能,軟硬兼施,連審幾次,此賊堅稱他不掌握重大機密,平時也只是負責收發朝廷和太守府的往來函件,還有祖約和蘇峻勾連的書信,這些書信如今也以毫無意義。因而,老臣以爲,他可以列入大赦。”
陶侃說完,和殷浩對視一笑,點頭示意。
接着他發現,王導悄悄睜開了眼睛。
成帝目視郗鑑,感懷道:“看到愛卿兩鬢華髮仍不辭勞苦,披掛出征,朕心不忍啊。無奈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縱觀朝野,無人難與你比肩。”
郗鑑深深一躬,奏道:“伏波將軍馬援年逾花甲尚自請效命疆場,擔心君主憫其老,因而披掛上門據鞍四顧,以示可用。臣比他還年輕幾歲,願效其馬革裹屍。”
成帝笑道:“壯哉老愛卿!還有何難處,儘管言明。”
郗鑑欣慰道:“老臣沒有難處,定當肝腦塗地,爲陛下安北方,爲朝廷除胡患。然老臣臨行之前,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此時不吐,只怕今後沒有機會!”
成帝聞言一驚,雖說即將北征,然而這場追擊餘孽之戰並無太多兇險,爲何要作訣別這樣的不祥之語。
再者,郗鑑歷盡人間滄桑,閱盡塵世悲歡,什麼事看不透,究竟是何驚人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