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未平,兵難未已,太子孱弱,需要輔弼,石虎有大功,朕還要委以重任,愛卿所言,莫不是因爲有了石虎,你身爲太子的舅舅,恐怕將來不能專政?”
石勒擡眼看着程遐,想來,對方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朕其實早已爲你考慮,朕若有不測,會讓你參預顧命的,儘可安心。”
程遐悽然淚下,哽咽道:“臣句句是實,事事爲公,無隻言片語爲私計,曹魏時重用司馬懿父子,終被篡國,前鑑未遠,怎得不防?陛下今不除石虎,恐社稷不復血食!”
程遐言辭懇切,令石勒愁腸百結。
轉而又想到,如今,朝政大權已悉數交由太子,兵權則由太子和石虎同掌,朝臣和兩位異姓王都唯太子馬首是瞻,石虎已成弱勢,無憑無據,歸罪大將,無法服衆。
再者,若晉人再次來犯,何人能夠退敵?
石勒又想,程遐雖有挾大勢報私仇之意,但所言之事確實一直隱忍在自己心頭,只是他一直未敢正面拷問自己。
如果程遐不是太子舅舅,那麼完全可以稱之爲忠臣良相,可是,現在就挑動兄弟相爭,還不是時候。
再說,自己心中也有定計,於是安慰道:“好了,愛卿此意,朕已知,朕自有安排,會妥善處理,爾等退下吧!”
看二人心有不甘的退出寢宮,石勒陷入了沉思。
廢黜或殺了石虎,無人能保大趙安穩,任由形勢如此下去,萬一石虎真的是在隱忍,待機而發,那大趙危矣!
別說太子難以登基,恐怕連性命也不保,真的會發生程遐所言的社稷不復血食。
石虎到底有無二心,看來還是要最後試探一次,早做決斷。
自己的病體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大將軍府邸,石虎父子的計劃卻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石遵按照吩咐,已經祕密聯絡了很多部將舊識,名單上長長的一串。
石虎捋着鬍鬚笑道:“遵兒,幹得漂亮,如果這些將領到時候能聽我號令行事,何愁大事不成?”
“父王,聖上龍體果真難以爲繼,到了大壽之限?”
石虎嘿然笑道:“父皇已近花甲之年,數十年刀槍劍雨,能享今日之壽數,已是上蒼開恩,估計這次難渡此劫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因而我們要早作準備,免得到時成爲奸佞的砧上之肉。”
石遵看起來有點犯難,因爲兵符這道關就無法逾越。
按照規定,兵符要由太子和石虎共同開啓方可調兵,自己只有一些親兵和心腹,名不正言不順,無人支持,恐難以扭轉乾坤。
石虎卻噗嗤一笑,罵他身爲世子,還如此稚嫩,要好好多跟石閔學學。
“成大事要臨機決斷,不可被繁文縟節束縛。我們手上沒有兵符,但我們手中有刀槍,先用刀槍把兵符搶過來,不就名正言順了?”
“父王這是要造反?聖上待你不薄!”石遵大驚道。
“噓,父皇待我是不薄,所以我不是要造父皇的反,而是他們。他們若登基掌權了,會放過我們嗎?不會!到時候,我們一家老小几十口都要處死,怎可坐以待斃?不成功也是死,成功了,將來你就是太子!”
“謝父王,兒臣明白。”
石遵陡然心寒,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正如過河卒子,能進不能退。
“父王,這份名單?”
“記在腦子裏,然後焚燬掉。還有,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人提及,包括石閔。一旦泄露出去,那可是大辟之罪。”
石遵又驚又喜:“父王對石閔難道還……”
石虎裝作淡然的神態,咧嘴笑道:“不是不放心,只是他比你更聰敏更善戰。所以有些事情你當世子的可以知悉,而他還是少知道一些爲好,他打好仗就行了。”
“父王!”
石閔匆匆闖了進來,根本不會想到石遵也在裏面。
石虎石遵也沒想到石閔會突然闖進來,臉上尷尬的神色還沒來得及掩飾,已被聰慧的石閔暗收眼底,但他佯作不知。
“父王,兒臣聽宮人所說,太子和程遐又去聖上寢宮探望了。”
石虎趕緊接過話頭,順勢收起尷尬,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父皇臥病,太子前往探視,天經地義,有何不妥?”
石閔掩飾住內心的憤怒,也就坡下驢,面不改色。
“據宮人說,這次探視不比尋常,時間很長,足有兩個時辰。父王你想,往常探視不過是問問病情,稟告一下政事,聖上再耳提面命一番,半個時辰足矣。”
“父王,聖上龍體是否康健,不僅我們,估計大趙朝臣將領沒有人不在關注。”
“說的是,那你有什麼辦法?”石虎問道。
石閔言道:“所以,依孩兒看,咱們要在太醫身上下些功夫。別看他們都是小人物,位卑言輕。可關鍵時刻,他們的一個消息,一聲咳嗽,甚至一個顏色,就抵得上千軍萬馬。”
石虎會意道:“你是說……?”
“父王高見!”父子二人會心一笑。
石遵還在納悶,不知他們所笑何事。此時,在爽朗的笑聲中,石虎突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恍惚了,眼前的兩個兒子石遵和石閔,難道就是石勒眼中的石弘和自己?
芒碭山上,聽完沈勁煞有介事的描述,弟兄們如夢初醒,彷彿剛從兗州的氈帳中走出來,不禁爲三人捏了一把汗,慶幸他們大難不死。
桓溫回來後,歇息了一些時日,整理了一下此次北上的地形,還有臨漳城的風物習俗。
正月的最後一天,劉言川風風火火來報,說鮮卑人最後一千匹馬已經送到。
他看過了,都是上等好馬,慕容二公子信守諾言,值得信賴。
老三調侃道:“大哥,這裏面少不了人家慕容姑娘的功勞,她是看在恩公的情面上才慷慨援手。你不知道,上次慕容姑娘和恩公惜別之時,要恩公答應她一個承諾!”
劉言川不懷好意,湊近問道:“恩公,你答應了什麼諾言?嗨,不管什麼,你可要對得起人家。人家貴爲公主,一諾千金,即使是以身相許,也要……”
看桓溫眼睛一瞪,劉言川自知失言,歉然道:“俺知錯,知錯了。”啪啪啪,在厚厚的臉皮上輕輕打了幾下。
“算了,拍蚊子呢!你臉皮那麼厚,這點力道,恐怕連蚊子也拍不死!閒話少敘,咱們說正事,最近日子,建康有什麼消息?”
桓溫噗嗤一笑,轉入正題。
劉言川介紹了一下,說那個北征的王導被架空,成了無兵無權的太傅,現在的國舅庾亮重新執掌朝政。
司馬小皇帝剛剛親政,就擺出一副求賢若渴的姿態,要老百姓進言,還發布求賢令,要廣招天下賢才。
“依俺看,就是當婊子立牌坊,做做樣子。朝廷大權還掌握在皇親國戚手裏,騙騙百姓而已。”
“粗俗!”
桓溫罵了他一句,搖搖頭,沉吟片刻,在他眼中,小皇帝並非一無是處。
現在的皇帝不是糊塗天子,而是胸有大計。他知道自己的處境,甚至司馬皇室的處境,既想大刀闊葉,又不敢動作太大,只能一步步來。
現在,重臣當朝的只有一個國舅。但桓溫相信,皇帝遲早也會將他的舅舅一腳踢開,起用自己的人才。
因爲,皇帝永遠並不會忘記蘇峻叛亂時,被自己的親舅舅背叛的那一幕,換作任何人都刻骨銘心記着,這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撇下太后和皇帝逃離建康,卻帶走了吳王司馬嶽,可謂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大概只有言川這樣的草莽之人猜不出此舉的玄機,看他們那副呆萌的表情就知道了。
只有沈勁意識到了,說明庾亮逃離時就已經想到了太后和皇帝會駕崩。然後他借國舅之尊,將吳王操縱於自己手中,來一出臨危受命,擁戴之舉。
這麼一說,庾亮心如毒蠍,巴不得二宮死於叛軍之手!
“大哥,這樣纔是最爲合理的解釋。”
“好了,事情過去了,也不關我們的事,不提也罷。”桓溫止住了當前的話題,切入臨漳的所見所聞。
“皇帝親政畢竟是好事,於中興大晉,恢復國力,爲百姓造福而言,肯定還有很多創舉。不過,我所擔心的是,趙人不一定給他們這個機會。”
“何以見得?”沈勁問道。
“你還記得在臨漳的那個除夕嗎?哪個王公顯貴的府邸不是鶯歌燕舞,觥籌交錯!但大將軍府,你注意到沒有,石虎能迅速組織起幾百名騎兵追擊我們,而且井然有序,軍容整齊,這說明什麼?”
“說明石虎治軍有方,還有,還有就是他府內兵馬甚多,早有準備。”
沈勁順着話題說了下去,接着愕然驚道:“這麼說,石虎在府中一直藏有重兵,他,他有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