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流風吟 >第七十五節 伏羲的設想
    旋風如石鐘乳般倒懸於金色沙海之上,一股一股的,把黃沙捲起好高,像是在平地無端冒起的煙,打着轉來回飛跑。天的藍,地的黃,分別自頭頂和腳下向四周蔓延,又於極遠處融匯在一起。

    這裏除了藍黃兩色,再也不見其他的色彩。突然一點刺眼的黑色,從大漠另一端顯現,逐漸那星星點點的黑,然後匯成了一道道涓細的濁流。本部的太元武者終於踏上了這一片註定要成爲傳奇的英雄之地。

    樂易撤下腦袋上的兜帽,眯眼看了下驕陽,又目光關切地望向身旁一纖細的黑袍人。對方似乎感受到樂易投來的目光,也擡起頭,斗篷內露出一雙極美眼睛。只是那死灰色的雙瞳沒有一點生氣。樂易皺了皺上脣,還是沒有言語。邁步前行,他懷中十餘個獸牙狀的水晶再次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樂易啊,你可以不要再作踐自己了嗎?”一抹窈窕的倩影推開窗戶,陽光透過淅淅瀝瀝的南洲小雨,瞬間掃盡了屋內的晦暗。

    室內陳設非常簡潔,靠窗的書案上攤着一卷古書,兩把竹凳因爲用久而甚是光滑;右邊牆上掛着一幅松鶴圖,左邊是一面書櫃及兩隻木箱。正對着窗戶的木榻上,平躺着的正是人屠·樂易。

    自雲瀑滅門之戰後,樂易已足足躺了月餘。他勉強支起上身,對着那一輪鑲着銀色棱線的黑影,擠出一絲笑意:“放心啦,以後我會小心的。”

    那女子回過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微兒,我們剩餘的晶牙不多了。接下去的纖塵之役,我必須參加。也許,以後就沒有大戰了。”樂易並未接那女子的話。

    微兒聞言,快步走至牀邊,從腰間取出兩枚獸牙狀的水晶,扔到樂易身上。“我不稀罕!你認爲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她無力地跌坐在牀尾,雙目緊緊注視着樂易。一張慘白如蠟紙的俏臉,在陽光下泛可怖熒光。那死灰色的雙瞳不現一絲生氣。

    “你啊,別說傻話了。”樂易輕輕將之摟入懷中,“我們約定過要‘不離不棄’的。”

    “可是,我已患疾而亡。若非天尊的‘鎖魂術’,我們應該在十八年前就永訣了。這都是天意吶。”大顆的淚珠,從微兒美眸間滴落,“即使鎖住魂魄又如何,依舊改變不了我已死的事實。不知冬夏,不識苦甜,不覺飽餓,甚至感覺不到你擁抱的溫度,親吻的熱情。樂易啊,這樣的每一天對我而言都是煎熬。”

    她頓了頓,握住樂易粗糙而堅實的右手:“更何況,這‘鎖魂術’還需要不斷以玄界武者的精魄來滋養,而且消耗量日漸加劇。你這雙手爲此荼毒過多少生靈,你這靈魂又揹負了多少冤魂。樂易,請做回那個我曾深愛着的‘青衿秀士’吧。”

    “你哪裏死了?我可以看到你,可以與你交談,可以感受到你的悲喜。”樂易一激動,又嗆出口血來,“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如何存活。爲此我不惜與整個玄界爲敵!所以,我是絕對不會離開‘太元’的。”

    他熟練抽出一隻晶牙刺向微兒的手臂,運功將其內部的精魄注射入,又喃喃道:“存量真不多了。這次你得隨我一起出徵,否則就來不及續上了。”淡藍色的晶牙,以目力可見的速度逐漸褪色,最後還原成通體透白。

    微兒渾然不覺,只是扭頭出神地望着窗外。案上的古籍在風中胡亂翻動,而書上的墨跡早已被雨水打溼,變得模糊不堪。這是她“去世”前,他爲她念過的最後一次書,此後便未再動過……

    -

    “樂易哥哥,你看池塘裏那兩隻野鴨真有趣。”

    “什麼野鴨啊,是鴛鴦!”

    “樂易哥哥,池畔的小花有點意思哦。”

    “啥小花啊,是並蒂蓮!”

    “呦,天上飛過的兩隻大雁真逗。”

    “是比翼鳥!”

    “這妮子腰上系的扣……”

    “同心結。煙微呀,我說你可不可以看點書啊。”一青衫飄飄的書生,無奈地搖搖頭。

    身旁的藍衣女孩則賭氣似地遠遠跑開。“真的是笨死了,我明明就是看書了啊。”那個被稱爲“煙微”的女孩,在原地直跺腳,豐潤的姣俏臉龐上,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靈動。

    往事不堪回首,煙微輕嘆一聲,低下頭,那死灰色的眼睛再度隱沒在寬大的兜帽下。樂易哥哥,此役無論成敗,都將是煙微陪你走的最後一程。

    青鋒劍·子湛若有所思地從煙微身後掠過,全藍的眸子卻不自覺瞟向右後方的單轅雙輪安車。四匹拉車駿馬身上的紅纓絡和銀鏈條,隨着嗒嗒的馬蹄聲,有規律地上下起伏。古樸的青銅車廂爲前後兩室,二者之間有窗,上有橢圓形車蓋,而天尊蚩尤就端坐於車內……

    “義父,何爲那隼亦會是藍目。在滯留在玄界的神族不僅是您、漪涵和我嗎?”幽暗的太元大殿內燭影搖曳,反襯着子湛的全藍眸子愈發詭異。

    “看來東方主神·太昊伏羲的子嗣們終於出現了。”一蒼勁有力的聲音迴應道,“此事說來話長,亦關汝之身世。且容爲父慢慢道來……”

    原來欲“淨化玄凡兩界”之事,在神族內部也意見不一。由中央黃帝·軒轅、西方少昊·金天、北方顓頊·高陽三方主神爲首的激進派,主張強力實施,速戰速決,與自己豢養的低等生物根本就不存在平等談判;

    然而東方太昊·伏羲和創世神·女媧、南方炎帝·神農等主神,則認爲任何文明的誕生及毀滅是自有其法則,無需過於執着——神族文明亦是如此。至於人族,由其自生自滅即可。

    最終作爲神族領袖盤古表示,可先行與之交流,若其願意配合最好,不願也無妨。

    誰曾想,來訪玄界的激進派幽神和秋神傲慢至極,導致玄界武者激烈牴觸,進而演變爲二十年前“曠古之戰”。

    決戰中,雲瀑小道士懷虛使出了決定整個玄界存亡的“亢龍三劍”第一式“鎮山河”,太昊·伏羲本亦有化解之法,而他卻欲藉此弒神之力,破開當初黃帝·軒轅施下的結界,以助炎帝·神農後裔蚩尤脫困。

    屆時,待他回首領盤古處覆命,也可將此事推諉至玄界某愣頭青的誤打誤撞,而自己落個“不知者無罪”。說到底,伏羲自己也一直比較認可及同情蚩尤率衆反抗神族奴役的精神。

    主意雖打定,但真正迎戰時,即便是強如伏羲,也不可能將這毀天滅地的“亢龍三劍”玩弄於鼓掌。破開不周結界的同時,伏羲也自身受重創。他沒想到的是,此後又遭遇政見不同的幽神·后土和秋神·蓐收趁機聯手偷襲!

    當蚩尤趕到時,幽、秋二神已被擊斃,而太昊·伏羲自己則生命垂危。蚩尤還驚詫地發現,伏羲在昏迷之際,仍用身軀掩護着四位玄界女子。之後,他從這幾位女子口中得知,其爲沐香谷的隼部四將。

    在神族飛船的急救艙內,奄奄一息的伏羲將一切告之蚩尤,隨後道:“如今,吾伏羲、后土和蓐收皆戰死於此,神族不日必來追究。吾不想此地生靈塗炭,願汝相助。”

    見蚩尤點頭,東方太昊·伏羲釋然一笑,複道:“吾命不久矣,天意救下四女,以期留下對抗神族的火種。再給汝一次機會,以此四子爲將,重新帶領人族對抗軒轅等神!”

    依照伏羲遺囑,蚩尤耐着性子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轉告轉醒後的四女。並得到其同意後,他纔將伏羲尸解而成的神格化爲四份,一一與之融合。

    這四位深明大義的女子,以驚人毅力於十二時辰之內分別便誕下四個男嬰。但畢竟是肉體凡胎,此逆天之舉令其自身很快崩潰。最後,她們強忍巨痛,溫柔地爲孩子們裹上自己的戰袍,一遍遍地輕喚他們的名字:子湛、子墨、子羽、子澄……

    “那隼是我的弟弟!我是伏羲的子嗣?”子湛瞪大藍目,重傷未愈的身體不住顫抖。

    “是的。你說他神宮、坎宮均受損。那應該就是‘子羽’了。然而他這傷卻是吾所爲!”天尊一字一頓道。

    子湛不可思議望着前方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吾本依伏羲所託,將汝等四子分送入玄界四洲。按照伏羲的設想,以你們的資質,不日定成一方棟樑。屆時我們再合玄界之衆與神族對抗,或許還有勝機。

    可惜啊,事與願違。你子湛未經啓蒙,便自開藍目,吾只得將汝留於身邊。子墨、子澄倒是順利送至南濉和西旌兩洲。只是這子羽,讓爲父着實爲難。”黑暗中,迴響起天尊略顯煩躁的踱步聲,似乎二十年前的那幕,他仍記憶猶新。

    那孩子清澈的眼神,彷彿能輕易地洞穿他最隱蔽的心思。這令他莫名的惶恐無比。蚩尤的右掌擡起,放下,又再度擡起,久久懸停在空中。這是他恩人的子嗣和託付吶。

    蚩尤慢慢將手伸向戰袍中的子羽。子羽則平靜地注視着他,嘴角竟揚起一絲輕蔑的笑意。

    “子羽讓吾深感到恐怖,故廢了其根基,只願其僅作爲凡人終老一生。”蚩尤將自己的身軀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