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樹林裏,周羽緊張的搓搓手,“這裏可以嗎?”

    “可以,我們就躲在這棵樹後面,沒人能看見的。”老瘸子嘿嘿邪笑。

    “你洗過沒?”

    “??”

    “我問你最近洗腳了沒!怎麼這麼大味道!”

    “哈哈,不要老是把注意力放在這些細節上,藏好了別被發現就行!”

    “你說今天有老朋友見面,怎麼約了在樹林裏?而且爲什麼要躲起來?”

    “嗨!這還是很久以前的約定了,那是和我一起參軍的兄弟,當初這裏還不是小樹林,我倆家就住在這裏,這裏是個村子,只不過現在早已沒了人煙罷了,死的死,走的走。”老瘸子話語平淡。

    周羽聽的默然,其實,他也曾經害怕過自己回家的時候,熟悉的小村莊早已煙消雲散。

    “至於爲什麼要躲起來嘛……你等會就知道了,那人可是個暴力狂!”

    夜到三更,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銅鑼聲,接着,就是一聲接一聲的鈴鐺聲。

    在夜裏,忽然響起這樣的聲音,着實有些滲人。

    “有人?”周羽立刻緊張起來。

    而老瘸子的臉色卻一下子陰沉起來。

    接着,一陣沉悶的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有很多人在地面上整齊劃一蹦迪一般。

    周羽屏住呼吸,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近,感受起來,更像是是一羣怪物在朝着這邊慢悠悠的走過來一般。

    尤其是在黑暗的晚上,更加劇了這種恐懼。

    終於周羽看到了,有一隊人正向這個方向趕過來。

    不,準確來說是一隊人一樣的東西一蹦一跳的向這邊跳過來。

    他們身上披着黑布,臉色青白,頭戴高筒氈帽,又怪異,又陰森。

    甚至,有幾個人的嘴巴隱隱有獠牙伸出來!

    這一隊人,居然有好多都快化爲殭屍了!

    好在他們的耳、鼻、口,以及腦門心之處都有紅色的硃砂塞住,再加上頭上貼着的符紙,這纔沒有徹底化僵起屍。

    看到這一幕,老瘸子也不在樹後貓着了,拎起刀,走了出來。

    看到有人,那一隊人齊齊停了下來。

    有一個身穿道袍的人站了出來,對老頭子拱拱手。

    “陰人上路,生人迴避!”

    居然是趕屍!

    這時,那一隊僵人中,打頭的那個忽然睜開了眼睛,周羽看到那眼睛裏帶着淡淡的紅芒。

    “叮~”兩把刀猛烈的碰撞到一起,兩把刀都附着着紅色的煞氣,在黑夜中揮舞的時候似乎拉出了紅色的光幕。

    好快!他們什麼時候出的刀!

    就一眨眼的功夫,那睜開眼睛的人就已經拔出刀,衝到了老瘸子面前,雙方重重地碰了一刀。

    而老瘸子平常包着刀的布條已經默默的躺在地面上了。

    兩人握着刀僵持在了一起,這時候瘸子纔來得及去看那人的臉。

    等到老瘸子看清那人的臉,他眼裏平常的放蕩不羈消失不見,立刻就流出了一行渾濁的淚水。

    周羽看到,那人和老瘸子一般年紀,但是老瘸子總是邋邋遢遢,而他卻打扮的整齊,將頭髮高高的豎在頭頂扎着,恣意揮灑。

    他臉部線條冷硬,幾道傷疤縱橫,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冷漠鋒利。

    老瘸子扔下刀,抱住他的身體,“走吧,我們到家了!”

    “家…”,那人的眼珠輕輕顫動,木然地跟着唸叨。

    雲裳死前所念是回家,而這男人,寧願被趕屍人操控,也要狼狽的回到家,家,多麼溫暖的詞彙啊。

    過年了要回家,生病了要回家,孤獨了要回家,受凍捱餓了要回家,家是治癒一切折磨的歸宿,家是在這個陰冷世界裏亮着燈的小屋。

    家,多麼溫暖的詞彙啊!當年你一意孤行地離開家,現在又痛哭流涕地想回到家。

    那法師暗歎一聲,過來伸手揭下了那人頭上貼着的符紙,“還保存了最後一口陽氣,明天太陽昇起的時候,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揭下符紙後,法師便不管那麼多了,自顧自的握住鈴鐺,轉過頭對着身後的一隊人說道:“故鄉父母依閭企望,嬌妻幼子盼爾回鄉。魂魄勿須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那一隊人立刻重新行動起來,跟着法師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隨着符紙的揭下,那人的眼神變得越來越靈動,嘴裏也反覆唸叨着,“回家,回家……”

    很難想象“回家”這兩個字是從一個如此冷漠剛硬的男人嘴裏說出來的。

    回家,這是多深的執念,當一個人走到最後的時候,只有回家了,才真正安下心來。

    當他的眼神變得足夠靈動的時候,他漸漸不再念叨“回家”。

    他轉過頭,望着瘸子,笑着說道:“我回來了!”

    說着,他的神情變得安然愉快。

    瘸子轉過身,偷偷抹了一把眼睛,“你怎麼不繼續念‘回家’了?”

    一邊說,一邊尖着嗓子娘裏娘氣的模仿着“回家”兩個字。

    那人沉默了,周羽居然從他的面無表情裏感受到了羞憤。

    瘸子繼續說話,“回家,是啊,我們到家了!”

    接着,他話鋒一轉,“這一片荒林就是咱們以前的家,你喜歡哪個山頭?”

    瘸子的語氣很輕鬆,就彷彿問老朋友你想喝什麼酒一般。

    那人也不再羞憤,對瘸子很認真的說道:“把我埋在咱們那一片墳地上吧!人多熱鬧!我不太愛說話,但喜歡人多的地方!”

    “除此以外,如果能找到我爹孃的墳,把我葬在他們身旁的土地上吧!我挺想爹孃的,這麼多年沒見,經常在夢裏看到他們,他們應該也想我了吧?”

    “在夢裏,有的是我離開家那一天,母親張羅着給我準備喫食,縫補我穿的衣裳,有的是我還小的時候,闖了禍,我爹狠狠用他的鞋扇我屁股,我娘在一邊含笑看着…”

    他回答的很認真,卻也並不悲痛,就像是在吩咐朋友把他的東西偷偷放到他家的櫥櫃裏,不然他娘看東西不見了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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