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夜闌京華 >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醉顏對百花(4)
    謝騖清夾了一筷子炸香椿,放入口中,慢慢喫着。

    老伯曾說,過去夫人知道將軍愛喫這個,爲了能冬天喫上,特意在秋天種幾棵,一個月摘一回,剛好能喫到臘月,多的用冰窖凍着,留到春節食用。叔叔嬸嬸走後,老伯仍如此,年復一年,習慣不改。

    她見他多吃了兩口,更是高興:“你要能留到春天就好了,那纔是喫香椿的最好季節。”

    謝騖清握着筷子的手再次停住。

    何未立刻說:“不是要留你的意思。”

    謝騖清藉着壁燈的光,瞧着她的眉眼,輕聲說:“下一回,我住到春天。”

    他見何未笑得開心,心情愈發複雜,端起夜光杯,一飲而盡。

    何未見那薄如蟬翼的夜光杯,想到家中木匣子裏的那隻,原來,這真是一對兒的。另一隻就放在百花深處。

    謝騖清微笑着喫着菜:“是不是沒仔細看過那隻杯子?”

    “看過。”她立刻道。

    一直沒來百花深處已枉費了他的心意,再不能承認一見杯子就想到他,沒敢多看便鎖在了櫃子裏。

    謝騖清輕輕擡眼,笑着瞅她。

    莫非……杯子有什麼特別?昔日貢品?價值連城?還是?

    謝騖清將小小的酒杯翻過來,底下刻着幾個字。

    何未驚訝,想拿過來細看,杯子在他掌心裏翻回來,放到八仙桌上。謝騖清有意沒給她看清楚上頭的刻字。

    謝騖清笑着睨她,何未臉一熱,猜到兩隻杯子底下必然都刻了字。她若看過,就不該是這個反應……她只得承認:“只看過一眼。那年你走,我怕日後再見不到,睹物思人,就匆匆藏起來了。”

    說完,她又誠懇解釋:“而且那時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以爲是自己一頭熱……更不敢多看你留下來的東西。怕一頭陷進去,再見……再見你早結婚了。”

    謝騖清凝注着她,半晌,笑了。

    他拿起酒壺要倒酒,一隻女孩子的手按在杯口:“你讓我先看看。”

    “我自己刻的,”他低聲道,“這隻杯底刻的是,‘何爲山海’。”

    何爲山海?那不就是何未和山海。

    “那隻呢?”

    他笑笑:“‘煙火人間’。”

    何爲山海,煙火人間。

    她如果見到,一定能明白……

    何未見他倒滿了那隻夜光杯,方纔落下去的心潮又被掀起,漲了潮一般地淹沒了整個人。

    謝騖清忽然覺得如此也不錯,能當面見到她看告別禮的神情。其實他設想過無數次,都不如親眼見。比方說,何未此刻坐在那兒,兩隻手把長裙裙襬疊成一折折,還抿着脣角,這樣子讓他只覺得這告別禮是值得的。

    “清哥。”她輕聲叫他。

    他瞧着她。

    “你爲什麼……對我好。”何未問。

    “你喜歡我,我有感覺,”她輕聲又道,“只是沒想到喜歡得這麼認真。”

    謝騖清笑着,持酒杯,隔桌望着她。

    “之前說過,”他說,“我比不得你們年輕一輩,在情感上不夠活絡變通。既決定開始,就是定下了。至於感情深淺……眼下還不敢說對你就像叔叔嬸嬸的那種,一人離世、另一人絕不再獨活的情感。他們是十年的夫妻患難與共,等我們日子久了,也可以走到那一步。”?

    她用鞋尖輕輕划着桌子腿,低着頭不說話。

    謝騖清見她害羞下的無意舉動,不捨打擾,看着她,再倒了一杯酒。

    何未見他倒酒的身影,見他解開一半襯衫的鈕釦,露出的鎖骨,還有他兩腿微微分開,軍靴分開的姿態,甚至是他軍靴上的白銅馬刺被壁燈照出來的反光……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更真實了,不是那個滿身功名的謝少將軍,不是她八歲時就屢屢聽人稱頌的名字。

    謝騖清,是要和她結婚的人。

    而且她相信,不管這婚到何時才能禮成,他都如同他自己所說的,就此定了,不變了。

    謝騖清難得喫她的手藝,本想多喫兩口,可惜何未是個體貼的女孩子,每一份都裝得少,唯恐他多喫似的。他又喝了兩小杯酒,見她搭在膝蓋上的手,將那隻手拉過來握住了。

    何未的手指在他掌心裏,微微動着,如同她的不安。

    他笑着,問她:“想幾時回去?”

    何未心跳了一跳,見他眼波流轉,直瞅着自己。

    她輕輕回說:“不急。”

    謝騖清:“先讓人拿被褥進來?”

    “……現在?”

    他不置可否。

    何未臉微微偏向窗外,小聲說:“這不好吧?人家都在喫飯,我們忽然要被褥……”不是立刻就曉得要做什麼了。

    謝騖清拆開疊成三角的白帕子,擦了擦手,起身出去了,她想攔都沒攔住。

    沒多會兒回來的男人抱着被褥,穿過前廳進臥房,簡單地將牀鋪了。何未全程坐在八仙桌旁,只當瞧不懂。謝騖清掀珠簾出來,連槍都提前解了。

    謝騖清站定到她面前,想說什麼,但想想,還是算了。

    他雖做過教員,桃李遍各軍,卻不想對着自己的未來太太還要長篇大論,談古論今。他一彎腰,摟住她的後背:“來,抱你進去。”

    他毫不費力地抱起椅子上的女孩子,進了珠簾。

    白珍珠撞到她臉上,她將臉埋在他肩上,直到坐到牀上。外頭的燈沒關,裏邊的燈沒開,全部的光都來自珠簾外,還有窗外。

    謝騖清一顆顆解他襯衫的鈕釦,何未咬着下脣,瞧着。

    窗外人把爐竈架在了院子裏,現炒現喫,那些軍官們平日在外行軍習慣了,多冷的天都不怕,就喜歡見着火光喫飯。熱鬧得很。

    他把牀帳放下一半,擋住了外頭的光。

    謝騖清彎腰,給她脫掉小跟的皮鞋,剛想摸一摸她的長襪,何未已縮進了那懸着的一半牀帳子裏。沉香色的牀帳,掛着暗紅色的長穗子,在牀邊沿搭着。

    謝騖清坐到帳子裏,見她靠在角落裏,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不禁笑了。

    “笑什麼?”她輕聲問。

    “想到奉天。”他俯身過去。

    他從在天津那晚初次見她的身子,就想看個全貌,只是礙於她沒點頭應下親事,沒行動。

    後來在奉天,他在雪地裏和幾個將領抽着煙,結束參觀軍工廠的行程,踏過及膝的厚雪,回到下榻的飯店,直接面對應酬局上的衣香鬢影。他坐在沙發裏,聞到身邊的一陣陣香,想到的全是何未貼身小衣裳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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