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文聞言當即對她怒目而視心下胡亂想着:溫酒如今真是好本事,一句讓他就想起那些忘到了天邊的事,生出幾絲溫情來。

    下一句,就讓他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她當場弄死。

    “還不動手啊?看來是捨不得我嫁到大晏去了。”溫酒其實也無需他回答什麼,自個兒心下一琢磨就把這事琢磨得七七八八了。

    她屈指輕輕敲着牀沿,杏眸微眯着,忽然話鋒一轉,輕聲問道:“話說,慕容羽這次讓你來幹什麼?”

    溫文神色忽變,眉頭緊皺,沉默了好一會兒纔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慕容羽。

    他的話只問到一半便嘎然而止,轉而笑容嘲諷道:“不虧是西楚八殿下,連我背後之人是誰都查的這麼清楚明白。”

    溫酒一時無言以對,面上笑意頓時維持不住了:“……”

    她心裏一邊想着“阿文長大了,怎麼這麼難說話”,一邊琢磨怎麼把這話接下去。

    畢竟她上次同阿文見面也不是什麼好事,他來的突然走的更突然。

    溫酒後來讓人去查過溫文的去向,得知如今是慕容羽暗地裏豢養的殺手之一,好像還算是個頭頭,她派人去找過他,可惜溫文鐵了心不願意和她再有什麼聯繫,派去的人都無功而返。

    謝珩知道後,又讓手底下的青衣衛把溫文和孟乘雲的事查清了來龍去脈:

    當年在長平郡的時候,謝府下人打斷了孟乘雲的腿扔到柴房關了好幾天,溫文當時還在謝府小住,有次路過柴房的時候無意間撞見了,小少年正是天真良善的年紀,原本以爲謝珩說的打斷腿割舌頭都是開玩笑,哪知道再見昔日的鄰家哥哥,竟是這般血淋淋斷了腿的模樣。

    當時的溫文當即就謊稱要回書院讀書,暗地裏連夜扛着重傷的孟乘雲出了長平郡求醫,像是生怕謝珩忽然想起孟乘雲這麼個人要割舌頭奪人命一般。

    也是陰差陽錯避過了屠城大禍,至於他們如何流落到西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變成今日這般模樣,全被青衣衛回稟的兩句話囊括概盡。

    那青衣衛說:“溫公子與孟乘雲徒步行萬里,甚拮据,忍凍捱餓多時,常有性命之憂,後來被人賣到了西楚的小倌樓,幾經生死,曾得西楚六公主照拂,成了她手裏的暗人。孟乘雲飽讀詩書,所以慕容羽給他按了個新的身份走上了仕途,而溫文……則被扔到了專門培養殺手暗閣,千人之中倖存者二三,溫公子就是其中之一。”

    溫酒想到這,心口一滯,忍不住問了溫文一句,“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溫文心想着她還真問的出口,哪壺不開提哪壺,臉色越發難看,冷笑道:“你不是什麼都查得出來嗎?還問我做什麼?”

    溫酒也不否認,輕聲道:“言出他人之口,同你親口所說終究有所不同。”

    “還非得我講給你聽是吧?”溫文脣邊笑弧更冷,眸色如霜的看着阿酒,字字清晰道:“我帶着被謝家人打斷腿的孟大哥外出求醫,身上銀錢全都被庸醫耗盡,想回家卻遭匪禍,身無分文的流落他鄉,衣難蔽體,三餐不繼,爲了撿一個別人扔在地上的饅頭喫,和乞丐打的頭破血流……”

    溫酒靜靜聽着,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

    這一切多麼熟悉,可她重活一世改變的命運軌跡,卻成爲了溫文的噩夢。

    他沿着她前世走錯的路,吃了那麼多她至今都不敢回想的路。

    “阿姐。”溫文笑意冷然,忽然開口喚了她一聲,壓低了聲音道:“殺人好難啊,我怎麼都學不會。直到有一天閣主把我們同批進入暗閣的人都關在一起,三百人,只能活一個。我不想殺人,可是我也不想被他們殺,只能硬着頭皮把衝我來的人一個個刺死。”

    溫酒聞言,四肢發涼,一時說不出話來。

    聽溫文在她耳邊說:“殺第一個的時候,實在手抖的厲害,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卻沒死,還能舉刀砍我。我好怕啊,連刺了他十三劍,把他上身刺的全是血窟窿,血流了一地,這才斷了氣。後來,我就不怕了。”

    他嗓音越發生冷,語氣卻隨意至極,“殺多了,就習慣了。”

    “阿文……”溫酒忍不住伸手按住了溫文的肩膀,啞聲道:“別說了。”

    她的小阿弟一直膽子很小,連只雞都不敢殺。

    如今卻成了被人養在暗處的殺手。

    “謝少夫人、溫掌櫃……八殿下!”溫文看着阿酒眸色變得越來越暗,一聲又一聲喚她步步高走的身份,眸色陰寒,幾乎是泄恨一般繼續道:“你一步步走向高處,錦衣玉食,把謝家人照顧的妥妥當當的時候,都沒想起我半分,爲何這個時候要來問我這些年過的如何?可憐我嗎?還是你覺得我現在還有點用,想借機利用我?”

    “沒有……不是……我利用你做什麼?不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利用你,真的!阿文,你還活着,阿姐很高興,阿姐知道你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你跟阿姐一起回大晏好不好?以後你再也不用殺人了,誰也不會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我們好好的……”

    溫酒這輩子,對着謝珩和三公子他們都沒有這般慌張過。

    可她對着她的小阿弟,卻方寸全失。

    溫文脣邊的冷笑漸漸消失不見,眼睛卻紅了。

    他忽然發現,只要溫酒說出“不是”、“沒有”這樣簡簡單單,甚至還有些含糊不清的字眼來。

    他便釋懷了大半。

    可真是沒出息啊。

    溫文忍不住在心下唾棄自己,生怕再聽下去就會不戰而敗,當即冷聲打斷道:“夠了,你用不着這麼虛情假意的來套我的話。”

    溫酒猛地被打斷,不由得微楞。

    “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溫文忽的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你明日若是踏上了返晏的龍頭舟就是死路一條!”

    溫酒對上他的視線,卻沉默着,隻字不言。

    溫文好像怕她聽不明白一般,又道:“你嫁謝珩必死無疑!你以爲西楚帝君是什麼良善之人?他喫飽了撐的慌嗎?要破例讓嫡公主外嫁!他擺明了是要藉着這婚事讓謝珩放鬆警惕,殺了這個當世敵手,以圖來日天下一統!”

    “我知道。”溫酒聽到這話,面色反倒越發的平靜了。

    她擡眸看着從前受委屈了只會自己悶着的小阿弟,心想: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啊。

    溫文卻被她這三個字氣的快要七竅生煙,猛地伸手一把拽住溫酒的衣襟,將她整個人都拎了起來,“在這西楚,根本就沒人在乎你是死是活,溫酒!”

    他的聲音驟然沉了下來,低吼道:“你明知自己只是一顆給謝珩陪葬的棋子,你還要嫁給他!你的腦子是被狗吃了嗎?”

    溫酒好些年沒被人這樣拎過,衣襟卡住脖子,險些緩不過氣來,耳朵也被少年吼得發麻。

    可饒是如此。

    她看着他,眸色依舊如墨如星,只是開口時,嗓音暗啞了幾分,“怎麼能說西楚沒人在意我的死活?你這不是挺在意的嗎……咳咳。”

    “溫酒,你……”

    溫文差點被她氣瘋。

    “謝珩不會死在這裏。”溫酒開口打斷他,語氣無比肯定,面色從容道:“我也不會。”

    “我管你會不會!你愛死不死!”

    溫文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把推開她,轉身就走。

    溫酒追了兩步,低聲喚道:“阿文。”

    少年聞聲,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

    溫酒站在他身後四五步遠,溫聲囑咐道:“無論明日慕容羽吩咐你做什麼,你只管應下,然後找個安全的地方待着,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來找我。等過幾日事情徹底安定下來,我會派人來接你回大晏……”

    她的話還沒說完,溫文已然翻窗離去。

    溫酒在原地站了許久,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着不遠處大開的窗戶發呆。

    折騰了大半夜,窗外已是晨光依稀,黎明將至。

    殿外的小侍女輕輕叩門,提醒道:“殿下,天馬上就亮了,您該起身更衣梳妝啦!”

    晨風起,微露沾新葉,桃花灼灼。

    這一天,是三月二十九,是大晏之主謝珩和西楚嫡公主慕容玖的大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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