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真的被全體普通成員拒絕了？”
“是的。我六點左右發的消息，已經收到了每名普通成員的答覆。其中一部分人心裏過意不去，特意來大本營找我道歉。”薩默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冰水。
“他們答覆得倒挺快。”奧爾德斯評論說。他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熱衷於睡覺，但普通成員有三十來人，總會有一兩個沒看到的吧？
“那是當然，他們與大本營唯一的聯絡方式就是用手機收發消息。”薩默不徐不疾地解釋道，“如果入侵者突然打進來了，我也只能給那邊的箱型住所發消息，讓他們把建築調至防禦模式，來不及給每個人打電話。如果他們沒注意到我的消息，可能會一睜眼就看到一屋子的入侵者吧。”
奧爾德斯想象了一下那畫面，連忙告誡自己一定要注意消息，然後想起來自己連接收消息的工具都沒有。現在不需要他參與守衛隊的各項任務，他總不能厚着臉皮再向和平派借錢買一部手機。
“你不用慌，大本營比邊界的箱型住所安全多了。”薩默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是敵人真的想攻打大本營，也真的這樣做了，那隻會導致一場拉鋸戰。你總不至於在兵荒馬亂中安睡三天三夜。守衛隊堅持的時間足夠你寫一封十萬字遺書了。”
奧爾德斯算是看明白了，他面前這位隊長先生不允許別人質疑大本營的安全性，自己卻已經把各種奇奇怪怪的情況都想過了一遍，其中大概包括幾十種被入侵者擊潰的方式。不愧是薩默。
“那還真不一定，得看我累到什麼程度了。”奧爾德斯開玩笑說。他的睡眠能力從來都只有下限，沒有上限，潛力無限大。
“我真佩服你。”薩默輕笑了一聲，說道。
薩默又笑了，奧爾德斯想。他忽地感覺到一種極大的成就感。這也是情有可原，他爲自己辯解說，畢竟薩默這個人的表情總是過於嚴肅。取悅隊長是項高趣味性高難度挑戰。而奧爾德斯從不懼怕挑戰。這次是介於自嘲和忍俊不禁之間的笑，他分析出這麼個結果來。
這種自嘲的情緒從何而來？大概是因爲薩默是那種很容易失眠的類型吧。這麼想着，奧爾德斯又有點心疼他。能讓薩默失眠的因素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奧爾德斯發現這對話已經跑題了十萬八千里，而且多半是因爲自己，連忙問出他最在意的問題：“那守衛隊人員減少的問題怎麼解決？”
“…只能寄希望於新選手。”薩默轉頭看向地下室的方向，“這倒不算虛無縹緲的希望。每名隊員都曾經是新選手。只要我們招募足夠多的新選手，總會有足夠勇敢的人挺身而出加入守衛隊。”
“勇敢？隊長，你怕不是對我這個人有什麼誤解。”奧爾德斯笑了笑說，“你認爲我會答應加入守衛隊，可是我並不是個勇敢的人。我對勇敢的定義，是見義勇爲，或是追捕逃犯之類的，我可沒膽子做那些事。至於加入守衛隊，那是因爲我自認爲是個求生欲頑強的人，如果家裏闖進一個歹徒，要殺了我，我肯定要拿起一切可以作爲武器的東西，和他搏鬥到底。當時被新人殺手追殺的時候，我沒有武器，如果能在地上撿到一把槍，我肯定要連開數槍把他打到不能更死。”
奧爾德斯頓了頓，企圖收斂臉上略帶輕狂的表情：“我完全可以和別人相安無事。一旦有人下定決心要置我於死地，只要我還活着，就要想一切辦法，盡一切努力把他滅了。這大概是一種扭曲的自我保護心理。我加入守衛隊，是爲了把想要殺我掠奪點數的入侵者滅了。隊長，你管這叫‘勇敢地挺身而出’嗎？”
“我對你這個人沒有誤解。”薩默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是你對‘勇敢’這個詞有誤解。你這種非要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的頑強精神，又何嘗不是一種勇敢呢？”
奧爾德斯遲疑了幾秒，然後莞爾一笑：“隊長，你比我預想中的還要了解我。”
“我認爲隊員不分高低貴賤。無論你加入守衛隊的動機，是保護自己順便保護別人，還是保護別人順便保護自己，都不能改變你幫助維持領地安寧的本質。也不能改變你加入守衛隊時的勇敢。”薩默接着說，“你說見義勇爲的人是勇敢的，在我眼裏，無論他見義勇爲是因爲相信因果報應，還是出於樂於助人的本性，都不能改變他的勇敢。”
奧爾德斯愣住了。他前兩天對薩默說出“我們都是…堅守原則的人”時，壓根就沒想到薩默會用同一套方法來對付他。謙虛的人很多都有個毛病，他們會因被人認可而高興，當突然被直白地誇獎時，又會因不好意思而面紅耳赤大腦當機。奧爾德斯現在就是當機狀態。
果然還是隊長臉皮厚城府深，奧爾德斯憤憤地想。
他認可薩默堅守原則的時候，薩默只是愣了一秒，然後顯露出一點“我心情不錯”的神色來。然而，薩默說他勇敢的時候，他這個不爭氣的肯定是一臉“啊？隊長剛纔誇獎我了”的傻憨憨表情，又驚訝又開心又靦腆，等他回過神來，薩默已經全神貫注地觀察他很久了。
早上薩默誇他節儉勤奮的時候，奧爾德斯只是感到一點點不好意思，因爲這些誇獎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他自己也覺得節儉勤奮是他的優點。現在不一樣，奧爾德斯從來沒有想過用“勇敢”一詞形容自己。真的沒有過。一次都沒有過。他就這麼被薩默這個詭計多端的隊長同志打了個措手不及。
“讓你對着剛認識的人狂噴正能量，好像你多瞭解我似的，這就是下場。”薩默收回他全神貫注的眼神，囂張地說道。
果然是故意的，這人不僅記仇，還睚眥必報！奧爾德斯想。不過，轉念一想，上次隊長臉上毫無波瀾，內心卻是和自己一樣的感受，他又馬上洋洋得意起來。
“隊長，你報復別人的方式還真是特別。”奧爾德斯忍不住挑釁，“我上次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感而發，沒想到你會因爲這個而生氣。”
“我也是有感而發。”薩默無視他的狡辯，“而且我沒生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這話聽起來彷彿兩人有什麼複雜的恩怨情仇，其實不過是兩個互相欣賞的人互誇罷了。
薩默不動聲色地紮起盤子裏最後一塊肉。實際上，他不太能理解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心情。若是心情不好，他也不會坐在這裏和奧爾德斯談笑風生。以薩默對自己的認知，他心情低落的時候看什麼都覺得煩，只想找個無人的角落兀自頹廢一會兒。
難道我現在心情不錯？薩默捫心自問。
他簡直被自己這荒誕的想法氣笑了。
他薩默什麼時候成了個具有苦中作樂精神的人？和平派在走下坡路，不斷有人棄權或是叛逃，其中大多是意志不堅定的普通成員。後果就是不少瑣碎又不需要武力的工作沒人來做。成員少了，領地面積卻沒變，伺機而動的競爭派入侵者自然也沒有減少。
成員人數“入不敷出”的形勢已經讓薩默壓力山大，卻頂多算是慢性死亡。比這更嚴重的是守衛隊人數減少。守衛隊不過是三十來人，每減少一人，就是約百分之三的損失。與普通成員的流失相比，守衛隊的每一次縮減都是在給和平派增加“猝死”的風險。
人數越少，綜合實力越差，就越容易被競爭派入侵者擊敗。
金字塔世界中，選手的個體戰鬥力是有限的，即使是三級身體，也會被一羣足夠數量的零級身體圍攻至死。如果一批入侵者的數量和質量達到了某個臨界點，那麼守衛隊再怎麼英勇善戰也無力迴天。
昨天的一次行動讓守衛隊直接折損了五人，也就是約百分之十六。不知要招募多少新成員，等多久，才能讓守衛隊恢復之前的實力。若是附近的競爭派打探到消息，聯合起來趁虛而入…想到這裏，薩默自己都有種往山谷跑的衝動。
薩默思來想去，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已經麻木了。
按理來講他現在應該是崩潰狀態，可事實並非如此。崩潰也好，頹廢也好，有什麼用呢？薩默覺得，大概是他的大腦爲了防止自己發瘋，直接把強烈的負面情緒全都封印了，把他變成了個不悲不喜，專心工作的機器人。
看來，人類大腦的自我保護功能還是很優秀的，他想。
或許也和奧爾德斯有點關係。
薩默打量着面前的新隊員：奧爾德斯依然穿着那件鬥獸場T恤，玫瑰紅色的頭髮服服帖帖地耷拉着，看來是有好好梳過。他正在興致勃勃地觀察着面前水果的擺盤方式。
爲什麼他不會感到恐慌呢？…因爲奧爾德斯纔是真正苦中作樂的人，薩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