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默輕車熟路地打開辦公桌下某抽屜的鎖，奧爾德斯盯着他手裏那串稀里嘩啦亂響的鑰匙，心裏疑惑：這人是怎麼記清這十餘把外形類似鑰匙的用途的？
而且，如他所料，和中央保險箱一樣，一道鎖是不能讓某個被害妄想症患者放心的。薩默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皮質方箱子，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摸出另一把鑰匙，咔嚓一聲，被精心保護的物品終於出現在奧爾德斯眼前。
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白色碎片，厚度大約半釐米，表面光滑，似乎是瓷質的，整體呈圓形，邊緣卻一點也不整齊，裏出外進，像是塊隨機形成的拼圖，給人一種異樣的違和感。
奧爾德斯不禁把臉湊近了些：碎片並非潔白無瑕，上面刻有兩行俊秀的手寫體小字。
他剛看清字的內容，薩默就毫不留情面地擡手合上箱子，一秒都不耽擱，立刻開始依次重新上鎖。
這畢竟是和平派存在的意義，奧爾德斯能理解他的警戒心理，但是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看上去着實有些誇張。
“九塊碎片…彙集之刻，破開絕望囚籠的鑰匙…必將降臨於世。”
奧爾德斯自言自語重複了一遍，暗自讚歎自己的記憶力也不錯，竟然剎那間就將這句話銘記於心。
“九塊？”他擡眸看向薩默，面露疑惑。
“你覺得和平派現在有幾塊？”薩默淡然發問。
“唔，折箇中吧，五塊？”奧爾德斯心虛地笑了笑。
和平派研究越獄計劃這麼長時間，至少有一年多，還有之前的麥倫先生，總不至於連一半的進度都沒達到吧？他樂觀的那一半性格猜測一多半，理性的另一半猜測一少半，總不能說四塊半，所以就往樂觀的方向猜了。
薩默聽見他的回答，沒有發表評論，只是悠悠嘆了口氣。
“那就四塊。”奧爾德斯連忙改口。
薩默的臉色沒什麼變化，依舊是用觀察奇異物種的眼神打量他。
奧爾德斯躊躇不定，最終還是咬牙做出第三次猜測：“三塊。”
這是什麼幼稚的猜測遊戲，還不願意公佈答案，越獄的進度真的如此停滯不前？以至於他的理智猜測似乎也嚴重偏離事實？
“很接近了。”薩默終於開口道，“和平派手裏現在有兩塊。”
“…”
這條疑似與越獄相關的線索，如果這麼難收集的話…奧爾德斯已經能想象出，自己垂垂老矣坐在東間窗戶前曬太陽的樣子了。
他之前還安慰薩默說，說不定睡一覺起來，就會出現新的機遇，找到新的線索，現在看來，不過是來自無知者的便宜雞湯，完全沒什麼效果。
“這兩塊也不都是我的功勞。”薩默坦然道，“第一塊是麥倫先生留給和平派的，第二塊則是來自屠夫。”
所以，隊長研究調查了這麼久，也只是在前兩天找到了一片碎片而已，奧爾德斯心想。他的心態會那麼悲觀，也是有情可原的。和平派人員流失，似乎也變得合理了些。
薩默早就對奧爾德斯說過，越獄計劃沒什麼進展。但是，在聽到細節之前，他還抱有一些縹緲的希望。現在這份希望緩緩就地消散了，只留下現實的灰冷。
“嚴格來說，這並不是越獄計劃的唯一線索。”薩默解釋道，“只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一條。在金字塔世界造出這種東西何其困難，我不認爲是出自局內人之手，能拿到九塊，或許真的會發生什麼。而且，在追捕屠夫的過程中我才發現，這件事好像不止我們和平派知道。”
“屠夫也知道？”
“是的。”薩默的聲音冷漠了幾分，“他也同意這可能是一條越獄的渠道，至於他具體掌握多少情報，我也不清楚。那傢伙太危險，摸清了他的底牌就得快速解決掉，不能給他任何逃跑或是斬殺更多隊員的機會。”
斬殺更多隊員…所以失蹤的兩名隊員很可能是死於屠夫之手嗎？奧爾德斯對這一情景感到本能的抗拒。
他曾經想象過死於隊長之手的敵人會是怎樣的感受。但是…被屠夫所殺的隊員是怎樣的心境，他卻難以想象。說到底，隊長是個令他敬畏的人，而屠夫帶來的則只有純粹的壓抑和恐懼。
“那…情報販子能不能查出些什麼來？”奧爾德斯問。
“也不是沒試過。”薩默蹙眉，“委託過好幾個人，但最後什麼也沒查出來。可能是因爲在這個地區，沒人知道這東西的存在，連和平派也把持有碎片這件事當作高級機密。”
“這個地區沒人知道嗎…也就是說，屠夫的碎片和相關情報，也是在逃亡異域的途中得到的。”說起所謂的“異域”，奧爾德斯忽地興奮起來，“這麼說，我們需要組建一個調查小組，或者說是遠征部隊，去別的陌生的地方調查這件事。”
這大概是要演變成長時間研討會，奧爾德斯這樣想着，按照隊長的吩咐在沙發上坐下。
薩默也不慌不忙地落座，注視着和他隔了個茶几的奧爾德斯，若有所思：“這一方案我考慮過，但是風險太大，而且和平派沒有任何調查的方向。”
奧爾德斯微微點頭，他也意識到了這點，和平派像是一座孤島，四面都被汪洋大海包圍，除了太陽東昇西落，不同方向永遠是同樣的風景。他們該如何選擇前進的方向？即使選擇了，又該如何得知，道路的盡頭是吞噬一切的死亡漩渦，還是富饒美好的新大陸？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這些碎片是較爲可靠的越獄線索，但和平派缺乏具體的獲取途徑。”奧爾德斯喃喃道，“去未知的異域調查風險太大，得不償失，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就這樣呆在原地，守株待兔嗎？”
“這就是越獄計劃停滯不前的原因。”薩默輕笑，“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就只能原地踏步。”
奧爾德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這種全無進展、全無成果的研究，他爲什麼能堅持這麼長時間？
從剛加入和平派沒多久的時候，奧爾德斯就知道，隊長的職責除了處理和平派的大小事件和保證守衛隊的正常運行以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尋找能夠推進越獄計劃的線索。因爲，和平派存在的意義，最終的目的，就是讓成員們，以及其他受困的選手們重獲自由。
縱使部分不明情況的成員們、隊員們選擇了放棄，薩默也並未動搖，儘管長時間以來，他手中最可靠的線索，就是麥倫先生留下的一小塊碎片。九分之一。
這份困惑自然是沒能逃脫薩默的眼睛。薩默往後靠了靠，一副看淡風雲的架勢，微笑道：“並不是一開始就這麼絕望。只是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嘗試了所有道路，發現全都行不通罷了。真正意識到這一現狀的時候，不過是近一段時間的事。”
“然後你就從屠夫那裏得到了第二塊。”奧爾德斯接話道。
“是的。雖然只是巧合，但是…”薩默平靜道，“也算是應了天道酬勤這個道理。”
“隊長，你的努力沒有白費。”聽到薩默的解釋，奧爾德斯心中的沉重逐漸消散，重新恢復了笑容，他着實沒有想過，自己也有被隊長的隻言片語鼓舞的一天。
他早就應該意識到，隊長先生並不是個過於呆板消極的悲觀主義者，雖然負能量爆發的時候令人退避三尺，自我調節能力卻也是出奇良好。在奧爾德斯加入和平派之前，少有人會去安慰或鼓舞他，也一樣是堅持下來了，沒有崩潰也沒有放棄。
奧爾德斯莫名覺得有點慚愧：是他小看自己面前這位潛力無限的和平派靈魂人物了。
或許是因爲，對方在他面前和在別人面前的時候風格不完全相同，奧爾德斯總覺得隊長是個有點脆弱、容易受傷的人，外表強大且近乎是全能，實際則需要，也值得，他的關注和幫助。
現在看來，這一印象的初衷沒什麼問題，程度卻偏離了現實。得到關注和幫助不是什麼壞事，可是…隊長他隻身一人也可以很強大。
天道酬勤，大概是奧爾德斯聽過的最鼓舞人心的說法。
“你向我展示越獄計劃的最新進展，是想聽聽我的想法，對吧？”奧爾德斯的語氣略帶沮喪，“可是，我提出的方案既不新奇也不有趣，你都已經考慮執行過了。…抱歉。”
“沒事。”薩默輕聲道，“其實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奧爾德斯抓住了一線希望。他感覺自己被隊長高看了。奧爾德斯知道對方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失望，但是…他想盡力爲越獄計劃做出貢獻。
“你似乎很喜歡用創造者的角度看問題。”薩默坐直了身子，凝視着奧爾德斯的眼睛，一本正經道，“那麼，在你看來，創造者知道這些碎片的存在嗎？”
對方的語氣和神色都還算是和善，奧爾德斯卻驀然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殺氣。
果然，隊長一直都對他那種“如果我是創造者”的思考方式很有意見。然而，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虛心求教。
奧爾德斯表面假裝鎮定，內心則是幸災樂禍：隊長先生的小別扭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