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平常,奧爾德斯並不是個無時無刻不在侃侃而談的存在,甚至在一般朋友面前表現得相當拘謹。
現在是特殊情況——一方面他必須幫助司機維持最佳狀態,盡職盡責地爲對方驅除無聊感和倦意,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爲某個人也在車上,也清醒着,雖然正在監視手持式GPS上的畫面,但奧爾德斯知道,那個人絕對也在認真聽,而且很可能比名義上的聽衆司機先生聽得更加用心認真。
和薩默相處久了,奧爾德斯莫名對自己的魅力多了些自信,他原本就不是個自卑的人,對自己的優秀品質有着清楚的認知,只是強烈的責任心、時而過於理智的思維和一貫堅持的謙卑態度具有十分強烈的迷惑效果。
在不熟的人眼中,他是個多少有些能力卻又平平無常的存在,甚至有些無聊,只有熟識的朋友才能見識到並且徹底理解這位奇人的廬山真面目。
就比如隊長先生。
薩默表面一副古井無波的神情,彷彿依舊深陷於自己繁複交錯的思緒中,實際上這位維持着正襟危坐姿勢的和平派第一忙人,正在專注地傾聽着奧爾德斯的露營徒步計劃。
他之所以總是以若有所思的神色示人,主要原因是大腦閒不下來。
倒也不是真的有無窮無盡的謎題需要他抓緊每分每秒去解密,恰好相反,在某一特定時刻,薩默心裏最重要的事永遠只有那麼屈指可數的幾件——他是個相當主次分明的人。
然而,由於思維過於活躍的本性,再加上憂慮心理,他總在翻來覆去地鑽研同樣的內容,直到滿意爲止,或者被新的重要事件引走注意力。
用更通俗的表達方式來說,就是想太多且死鑽牛角尖,不懂得如何放鬆思維、放空自己。
上次電梯裏的體驗,是薩默少有的純淨空靈的時刻。和貝卡的最終決戰也屬於這種類型。
此時,奧爾德斯的口若懸河成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而且磁力足夠強大、經久不衰,無形中把薩默從循環思維的泥淖中一把拽了出來,重獲自由的思緒開始發散紛飛,附着在各種無關緊要的話題上。
比如,想和奧爾德斯一起去徒步旅行,想和奧爾德斯一起在大自然中露營野炊…數不清的悠閒想法在他難得空曠的腦海中浮動。
甚至不需要他花太多精力去策劃,大可以把所有準備工作都毫無顧忌地丟在這位冒險家身上,薩默需要做的,唯有眼含笑意地跟隨他出發。
不過——薩默神遊天外了一陣,忽然發現了一個不對勁之處。
越獄計劃還沒個定數呢,他怎麼就開始思考迴歸現實之後的安排了?
後視鏡裏,隊長先生清秀的眉宇微微蹙起,眸光中流露出微妙疑惑。
奧爾德斯這個傢伙,成功把他的思維方式帶偏了,還險些完全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和警覺。
薩默啞然失笑。奧爾德斯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計劃並不令人驚奇。而一向自詡理智、現實的隊長先生,竟然也默認越獄計劃必定成功,和平派必然能獲得勝利,短時間內他們就能重獲自由、迴歸真實世界,這隻能說明,奧爾德斯的精神暗示實在太強大了,簡直攻無不克。
絕望久了,不再約束自己的想法,放縱自己去相信想相信的,也不是什麼天大的錯事。
既然誘導自己的是奧爾德斯,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都令薩默莫名感到安全。
就這樣,兩人一個大言不慚地訴說自己的約會計劃,一個毫無羞恥心地在腦海中執行對方的約會計劃,前往東岸的旅途進入第六個小時。
薩默不忘正事,給不遠處的萊安德雷打了個電話,詢問是否需要休憩。
他們目前的進度十分令人滿意。
由於雙方路線規劃者和領路者的辛勤工作,車隊幾乎一直穿行於停戰區之中。
停戰區沒什麼建築,金字塔底層的地形又大多趨近於平坦,鮮有高山流水這種難以逾越的障礙,再加上選手可以通過簡易的手持式GPS看到附近的地形,策劃得當的基礎上,車速可以比擬現實世界高速公路的情況,甚至更快。
按照平均時速一百五十公里計算,最快十個小時整就能到達東岸。
當然,這一估計還是太過理想化,中和多種因素,薩默認爲,十二小時的高速行駛也足矣了。
因此,在已經行進五個小時這一節點上,雙方一致同意暫時停下車,進行不超過半個小時的快速休整。
在更換司機的同時也是給隊員們一個伸展身體、呼吸新鮮空氣的機會,免得到時候萬一不慎遭遇敵人,長期蜷縮在車上的人們四肢僵化神志不清,變成一個個行動困難的小傻子。
奧爾德斯精力十足地圍着車隊小跑了幾圈,又坐在草地上啃了點乾糧,深呼吸排出肺裏的陳舊與滯塞,又吸足了帶着潮溼感和草木青香的純淨空氣,感覺到胸腔裏再次充滿了躍動的生命力,才饜足地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挪步回到車隊旁。
其他人倒是沒有這般充沛的能量,大多態度敷衍散漫地甩着腿走了幾步,而後就三三兩兩地靠在車身上聊起天來。
澤維爾找到奧爾德斯,兩人愉快地討論起這個停泊點的秀麗景色,甚至還動手拍起照來。
奧爾德斯暢談自己對自然之美的理解,澤維爾熱情分享自己有關構圖和色彩的知識積累,看來如果不是某人睡得太快,兩位自然愛好者的對話就如同永動機,保證能夠滿足司機先生聆聽對話的要求。
薩默則是忙着和萊安探討接下來的路線安排,路線策劃者們也聚攏在身旁,要不是他們這邊嚴肅的氣氛,這支車隊看起來確實很像一夥閒散的自駕遊小團體。
休息時段過後,人們再次一臉無奈地擠回狹窄的空間中。
先前的司機們倒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五個小時的聚精會神之後,他們終於有機會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優哉遊哉地眯上一覺。
和平派男士車的副駕駛依然是奧爾德斯,他是個絕對不會在車上睡覺的性格——儘管平時明明具有超常的嗜睡傾向。大約是因爲探索慾望太強大,成功碾壓了瞌睡蟲的存在感。
司機位則換成了薩默。很遺憾,這輛車上有兩個未成年人,還有一個僞裝成未成年人、什麼都不會的奧爾德斯,爲了不累死唯二會開車的青年,隊長先生不得不親自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