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還在消化李治的話,不由深陷對自己的懊惱。

    李孝卻已經開了口:“父皇,我有個問題。”

    “說。”李治淡淡道。

    “您爲什麼選擇在東坊開店而不在西市?”

    李孝趴在那張圖上,認真研究着西市的位置,說道,“兒臣認爲,西市的位置比東坊更好,周邊就是幾十萬百姓人家,人羣非常集中,平時生活購物也都在西市,而且……聽說掙的銀子普遍比較多,能買得起更貴的東西。”

    “嗯,人流量大,購買力強,我認真想過,也去考察過,西市確實是全長安最好的市集。”李治嚴肅地點頭。

    “那爲什麼第一家不開在西市?”李孝揚起小臉問。

    李治思量着究竟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是因爲蕭嵐在西市才故意避開的吧?

    猶豫半晌,他才道:“我主要不想跟你蕭娘娘搶生意,如今她吸引了西市多數人流,我再在附近開家店,將來還會賣藥妝這類養生護膚品,這不就和她構成直接競爭關係了麼?我擔心影響她那小鋪的長期發展。”

    李孝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忽然脫口而出:“父皇是怕武皇生氣吧?哈哈。”

    李治臉色唰地白了。

    李忠看了看這位敢於直言的弟弟,頗有些不能理解。

    他如此放肆,難道不怕父皇追究?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啊,何況多數禍事都出自於口。

    可李孝卻像沒事人一樣,十分隨意地坐在桌邊,一隻手撐着腦袋,斜着目光看向李治。

    李治默然半晌,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發頂,說道:“孝兒聰明。”

    他當然沒生氣,只是感慨於這個小傢伙小小年紀竟然洞悉感情之事,知道他是怕媚娘喫醋,對自己的小心思門兒清。

    沒想到,李孝緊接着又道:“只是兒臣有一事不明。”

    他認真看着李治道,“爲什麼父皇那麼喜歡武皇,卻把那麼多其他娘娘送出了宮?武皇就那麼好麼?”

    李治噎了一下。

    是啊,爲什麼……不過他似乎從來沒想過爲什麼,喜歡媚娘還有原因嗎?反正從第一眼見到媚娘起,他的心裏就容不下別人了。

    不過,李治認真思考了片刻後,終於回過神來。

    不對啊,自己爲什麼要向一個小孩子解釋這個問題?小孩子哪懂得感情之事?

    於是他佯裝微怒捏了下他的臉,道:“等你成年了我再告訴你,小小年紀不要亂操心。”

    話音剛落,李孝竟然還抱臂哼了一聲,說道:“誰小小年紀了?你不要小瞧兒臣,兒臣懂得可比父皇多!”

    這可真是小孩子脾氣了,一被批評就不開心,非要找點藉口表明自己的態度。

    李治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好,你懂得多。”

    話音剛落,便聽到外間簌簌聲響,耳畔忽而傳來悅耳女聲。

    “懂什麼?”

    李治身形一顫,下意識回頭看去,卻見媚娘穿着一身宮中繡娘新做的龍袍,明黃灩灩,襯得嬌矜而有氣質。

    或許是媚娘身上的壓迫氣質逼人,李忠李孝忽然都斂了聲,默默垂下頭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朕一來就不說話了?”媚娘道。

    李治瞧着這有些尷尬的氣氛,很快意識到了背後的問題。

    兩個皇子的生母都已經不在人世,且此前地位不高,根本不能和現在坐上皇位的媚娘相提並論。

    後媽當政,甚至連前途都交付於這個肯定不待見自己的後媽手中,這感覺自然異常微妙。

    到底應不應該討好武皇?爲了母親自然不該,可不討好,不等於把爭奪皇位的機會拱手送人了?

    李治知道他們小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麼,爲了擺脫尷尬,他將兩個人攬於懷中,忽然笑道:“媚娘,忠兒孝兒聰明得很,剛纔幫着我梳理了養生坊的選址,我們決定先在東坊開一家。”

    “哦?”媚娘俯身摸了摸李忠李孝的腦袋。

    “兒臣給皇上請安。”還是李孝先開口說了話,道,“皇上好幸福,方纔兒臣已經猜出了父皇要在東坊開店的原因……嗯,皇上猜猜是什麼?”

    媚娘定定地盯了他一會兒,直截了當地說:“因爲蕭嵐在西市。”

    李孝:“……”

    李治也有點繃不住了,李孝說這話肯定是要她誇自己聰明,誰知媚娘一點也沒給對方留機會。

    而且,令人膽顫的是,她在宮中忙碌成這模樣,竟然連蕭嵐開新店的位置都知道。

    這見縫插針的時間管理能力……不愧是媚娘。

    李忠接過話來,眉目間漾起笑意,吹起彩虹屁來:“皇上真是洞察秋毫,連這個也知道!兒臣今後定要向皇上多學習!”

    媚娘也不計較這麼浮誇的褒獎,只是溫婉地笑笑。

    李治則叫了門外的胡祿進來,忽然岔開話題問道:“黃明利那把工體力學椅做好了嗎?剛纔不是回覆說快了麼?”

    胡祿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旁的媚娘打斷了。

    “愛夫去東坊果真是爲了躲開蕭嵐?”

    李治點點頭,答道:“嗯啊。”

    “多謝愛夫,那蕭嵐想必也很開心吧。”媚娘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什麼意思?”李治總覺得這話中隱隱帶着些古怪。

    “胡祿,你來說。”說罷,媚娘一撩袍擺,徑直坐上了中間的一把紫檀木椅,藕白的手臂從寬大袖袍中露出一截,抵在下巴處。

    表情中似乎還透着些耐人尋味的情緒。

    胡祿剛纔不在,其實就是暫時擱下了去找黃明利的事,轉而處理起別的來。

    宮中太監宮女間最近盛傳一些風言風語,傳進了媚娘耳朵裏,便遣胡祿查個明白。

    他於是找了幾個宮中的“目擊證人”詢問,問話的結果令人大喫一驚。

    因爲摸不清李治對這事的脾氣,但想着總歸不會太好,爲了肅清輿論環境,還專門抓了幾個散播“謠言”的宮女太監預備逐出宮去,以維護太上皇的形象。

    事態嚴重,此刻胡祿也只能埋下頭,壓低了聲音稟道:“太上皇……這,蕭嵐她……她……”

    甫一開口就是一陣結巴,聽得李治頗爲不耐,他乾脆問道:“到底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

    胡祿微微擡頭看了李治一眼,又瞧了媚娘一眼,下定了決心,這才說道:“蕭嵐包養男寵……包養衆多男寵的事已經鬧得沸沸揚揚,甚至……甚至有些還是從煙花之地贖出來的。”

    李治聽完先是蹙了蹙眉,怔了一會兒,卻道:“就這事兒,沒了?”

    胡祿驚訝地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又默默嚥了下去,道:“沒了。”

    李治的心情當然不會受到影響,一個和他毫無關係的女子,不管做出什麼事來,他都能不爲所動。

    雖然,站在原身角度考慮一番,似乎是有點氣人:

    蕭嵐纔出宮幾天就找了新歡,翻臉比翻書還快,作爲自己曾經的妃子,這等沒皮沒臉的風流韻事在外瘋傳,讓他怎麼下得來臺?

    怎麼,難道她心裏從來沒有自己,在宮中也只是迫於無奈逢場作戲?

    可現在的李治並不想在這樣的小事上糾纏不清,他只道:“你們看着處理,如果實在覺得敗壞皇室風氣,警告一下也行,起碼讓蕭嵐收斂點。還有,知道和散播消息的人,告訴他們多關注點正事,我身側只有媚娘,沒什麼可八卦的。”

    一聽這話,媚娘眸中竟有一抹異樣的光芒閃過。

    她沒想到李治不會生氣,更想不到李治的處罰竟會這麼輕。

    警告一下?訓誡一下?

    沒了?

    對她而言,這樣的處理當然不壞,至少說明李治或許早已把蕭嵐放下了,否則若心中一絲一毫有她,也不至於聽到爆炸性的消息還能如此波瀾不驚。

    不過,她仍然不動聲色地默然片刻,才道:“胡祿,就按太上皇說得辦,影響不要擴散就好。”

    胡祿點點頭,道了聲“好”,轉身退了出去。

    李忠李孝站在原地親眼目睹了武皇的“強勢”,在他們眼中,父皇故意表現出對蕭嵐沒有興趣,那就是爲了討好媚娘。

    一想到這兒,他們更是惶恐。現在媚娘無子,對他們還能親切如斯,若是真正誕下了自己的孩子,哪裏還會有自己的位置?

    可兩個皇子剛低垂了頭,媚娘就問起他們話來。

    “功課最近怎麼樣?聽說孝兒總跑出去玩?”

    李忠一愣,覷了李孝一眼,神色中略帶了隱隱的得意之情。

    畢竟論聽話守規矩,那可沒人比得過他。

    李孝卻不以爲然,他擡起頭解釋道:“父皇發佈了一道指令,只要報備就可以出宮看看,兒臣對外面的世界很感興趣,所以和胡祿申請了幾次出宮,不過……外面是真的好玩,人那麼多,市集那麼熱鬧,飯食那麼好喫,套圈、糖葫蘆串、年畫……這些兒臣都是第一次見,比太保太傅講的書本上的知識有意思多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武皇聽後竟然沒怪罪,反而點了點頭,道:“很好,平時就該多出去走走,別被宮裏的東西拘了手腳。說真的,朕也懷念當初在宮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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