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個砸場子的,阿童自然不悅,他目光一凜,怒道:“不買瞎看什麼?”

    李治神色淡淡,手指敲打在矮桌上,壓低聲音:“不看怎麼知道你剽竊了我的東西?”

    “你胡說!”阿童被戳中痛處,臉上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紅。

    李治嗬嗬一笑,陡然轉了臉色,質問道:“店裏還有保溫飯盒、暖寶寶、頸椎枕吧,工體力學椅說不準也在後院陳列?”

    阿童表情更難看了,看來今日來者不善,的確撞上正主了,否則對方不會連自己店裏有什麼都一清二楚。

    “把你們老闆叫出來,我倒要問問他,這恆溫泡腳桶的原理是什麼?說不出來,有草圖頂什麼用?”

    阿童怔了一瞬,要比專業,可能還真比不過,於是理直氣壯地推脫道:“老闆有事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出去了?那好,出了事你自己擔着。”李治對胡祿耳語一番,胡祿便小跑着出去,遣了一個侍衛扮作的小廝去找人。

    “能出什麼事?你這明明就是不講道理,我生意做得好好的,老人家也的確是因爲這泡腳桶治好了病……我警告你啊,再這麼污衊我就要報官了!”

    阿童越講越氣惱,他們在店裏鬧騰,旁人只顧站在門口看熱鬧,也沒什麼人進來買東西,多耽誤自己做生意!

    “報官?”李治笑道,“好啊,我已經去找京兆尹馮源來了,待會兒叫他來判明是非吧。”

    言畢,他便帶着胡祿尋了把椅子坐上不慌不忙等着。

    “你們!”

    阿童氣得直跺腳,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忽地又反應過來,馮源?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想來想去才意識到……這不正是老闆口中常說在官府任職的表弟?

    老闆曾提及,因了這層關係,他們才能以低價從賣家手裏接過這間店鋪。

    這會兒,他已有幾分篤定,有人生事,馮大人那還不是分分鐘擺平……

    至於對面這兩位,看上去穿得樸素至極,邊上弓腰塌背的小廝長得賊眉鼠眼,一瞧就沒什麼大府背景。

    何況,李治又拿不出證據來,還不都是空口說白話?

    即便他們開店賣這些產品更早,可阿童洗白的理由也有無數。比如,自己的產品還在研製階段,圖紙就被李治偷了,李記養生坊先行一步予以發佈,這才導致自己落後於人……

    在腦中推演了無數種情況,對結果幾乎胸有成竹,阿童這才放下一顆心,端起手邊的茶水啜了一口,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一邊說着:“好啊,那咱們就等馮大人來斷斷,反正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遇上你們這種抄襲還反咬一口的,不能坐以待斃壞了門面!”

    另一邊使一個眼色過去,那老漢便假模假式地勸了句:“有什麼話好好說嘛,客官,我看你們也都是好人,不喜歡泡腳桶可以不買,話可不能這麼衝,人家老闆開店也不容易……”

    胡祿眼睛一瞪:“說得跟我們開店多容易似的?你這老頭,不好好回家頤養天年,在這裏收錢助紂爲虐?要不是看在你上了年紀的份上,我一掌……”

    “嘖,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安靜待着,等會兒馮源。”李治正闔目沉思,聽兩人吵起來,頗覺心煩意亂。

    本想着低調開店,一家一家慢慢擴張,沒想到自己低調了個寂寞,抄襲者都如此膽大妄爲大言不慚了!

    最讓他生氣的還不是這個:他方纔只是聞了下花果茶,就覺出了不對勁。

    這家店老闆應該在他店裏消費過不少東西,不過,買回來是爲了研究模仿,不斷調配、拆解,做出的外形、色澤都並無區別,可畢竟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沒拿到原始配方和圖紙,因此,味道仍然相差甚遠,他甚至聞出了劣質茶葉的苦腥味兒。

    他怕就怕在,進店的客人沒抗住忽悠,買了這些所謂包治百病的東西,回去一試發現效果並非如此,卻還因爲盲目相信誇大的療效,早早停掉了本該喫的藥物。

    這樣一來,不僅該調養的身子沒好,反而適得其反,傷及他人性命,真正是可恨、可惡。

    最怕的是,他們順便會把李記的口碑帶壞。

    到時候,自己還開個什麼養生坊?

    恐怕被一顆老鼠屎殃及,人人見了養生都要畏懼一番,甚至到人人喊打的程度。

    李治忽然感到一陣後怕,自己如果沒來這童林道,這家店會不會迅速發展壯大?

    若是他們開店速度比自己快,照他們這不懂裝懂照貓畫虎的抓瞎勁兒,養生可就成了迅速蔓延的害人之物。

    一想到這兒,李治壓抑已久的怒火就按捺不住了。

    今天這事必須處理乾淨,而且還要派人在全長安,不,全大唐排查一遍,到底還有沒有類似的店鋪存在,必須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他也同樣意識到,李記養生坊需要重新高調開張,在全國範圍內大開特開,真正爲百姓普及養生知識,讓養生惠及家家戶戶。

    同時做好防騙培訓,提高他們的養生基本素養,知道養生是調養之法,可以預防病症發生,改善生活質量,而非無所不能的仙法。

    等待的間隙,阿童站在櫃檯前擦拭毛筆,一腔惱怒無處可撒,忽然抄起筆架重重砸摔在桌上,過一會兒又撿起來重新把擦好的毛筆插|進去。

    一舉一動間皆帶着不忿,氣性大得彷彿他纔是受了委屈那個。

    真是反了天了。

    若不是李治此前開店示意不暴露真實身份,強調必須低調行事,胡祿真是恨不得現在立刻把對面那兩個狼狽爲奸的傢伙綁了胖揍一頓,丟到大理寺勒令追查。

    正忍着氣,卻見老漢竟然站起身來,顫巍巍朝李治走過去。

    老漢用柺杖搗着地,忽然變得有些虛弱,說話間還帶了顫音。

    “客官你……”

    聲音極其微弱,李治有些聽不大清,於是下意識側了耳朵過去。

    可對方湊近之後,忽然把手一鬆,丟掉了柺杖。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李治就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

    他站起身來一個撤步,卻也來不及了,眼睜睜看着老漢跌倒在地,腦袋觸到自己的素服,又滾落下去……

    “你……”李治真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

    他擡腿正要從老人死死抱住自己腳踝的臂間掙脫,卻聽阿童扯着嗓子大喊出聲:“來人啊,打人了!老人家都要被打死了!”

    李治腦袋嗡地一聲,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在唐朝也能遇上碰瓷這種事。

    聽見喊聲,店鋪外探出幾個好奇的腦袋來,有的正要擡步進來湊個熱鬧、論個是非。

    當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衆人回頭一看,卻是馮源馮大人領着一干人馬連跑帶喘地趕過來。

    馮源身前是幾個身材高大的官兵開道,口中說着“讓一讓”,示意看熱鬧的老百姓閃開。

    一見馮源來了,阿童立時笑逐顏開,連躺靠在李治腳邊的老漢也動了一下,隨即“哎呦呦”呻|吟起來,面上痛苦異常,乍一看錶情,還真挺唬人。

    本來吧,這馮源正坐在府中悠閒地品着茶,聽李治身旁小廝裝扮的侍衛來報,雖將信將疑,可也不敢怠慢,趕緊從府裏匆匆趕來。

    結果剛一進門,就怔在了原地。

    還真是太上皇!

    他差點腿一軟,跪下叩拜。想起侍衛對自己交待不泄露身份這一條,連忙忍住了。

    可打眼一掃,差點沒氣結暈過去。

    爲什麼阿童笑逐顏開地迎上來,還從袖中偷拿出一錠銀子塞進自己手裏?爲什麼他看見李治還一副咬牙切齒的神情,兼帶翻上幾個白眼?

    蹭在李治腳邊的又是什麼軟體動物?哎呦呦地嚎啕個什麼鬼?

    等他醒悟過來,猛地伸臂用力,把一臉諂媚妄想討好自己的阿童推離開來。

    阿童嘭地撞在身後的矮櫃上,驚訝地張大嘴。

    “馮大人,黃老闆可是您的表……”沒等阿童說完這句話,馮源身邊的一個侍衛已經眼疾手快將他放倒,還團了一塊抹布直塞進他嘴裏,堵了他要說的話。

    馮源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後襟濡溼一片。

    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太上皇,別說是表兄弟,就是親媽在,他也沒這反抗的膽啊!

    他一邊抖着雙腿一邊吩咐侍衛:“對,摁好了他,千萬別讓他跑了!”

    繼而走到李治身前,衝着老漢的屁股踢了一腳,斥道:“還裝個屁啊,當我看不出來你訛人?”

    那老漢一愣,臉色煞白,心道:他怎麼看出來自己是裝的?

    胡祿這會兒逮着機會,終於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講了,馮源聽得渾身都緊張,擡袖抹了下浸汗的額頭。

    太上皇剽竊別人東西?犯得着嗎?一看阿童就是誣陷於人。

    還故意撞倒老人……那就更不可能了,太上皇要想動手,撞倒算什麼?拉出去砍頭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再狠點,直接交給武皇處置,那殘忍狠辣的折磨方式纔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能留條全屍就謝天謝地了。

    這麼想着,馮源已經走上前去,蹲下身來,幫太上皇撫平了被老漢弄皺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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