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講究在早上,天剛亮不久,靜山寺前就有了嫋嫋香火升起。

    “寺裏昨夜進了流寇,讓施主受驚了。”靜山寺的方丈在殿裏見了楚熒,略略施禮。

    楚熒笑着回禮:“方丈不必多禮,聽聞賊人已被捉拿,且妾身也未受到波及。”

    前一世楚熒來靜山寺的時候求的是夫君遂順,秦家也能蒸蒸日上也,也求自己能過好這一生。說到底靜山寺也還算是靈驗的,秦穆堯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且官運不錯,升了數次官,秦家也過得甚好。

    過得不好的只有深居後院的楚熒。但是秦府一家人都過得其樂融融,誰又會想起這麼一位命苦的人呢——她溫順又安靜,向來沒有什麼存在感。

    楚熒獻了抄好的經文,添了些香火錢,又上了三柱香,恭恭敬敬跪在佛前的蒲團上。鍍金的佛像目光慈悲,一如既往普度衆生般的神情。

    一願今生楚家平安喜樂,二願自己和離一事順利。

    到了午初時,楚熒卻沒看到江心。

    “心兒昨日便回去了。”,江斜開口說,頓了頓,又補充道,“今日你同我坐馬車,你的馬我找人牽着。林子裏應當還有些人,她的人見你同我在一處便不敢動你。”

    楚熒只是暗中打量了四周一眼便聽到江斜這樣說,微微挑了挑眉,不知是他太會察言觀色還是隻是碰巧提起。

    昨夜鄭九前來回稟,昨夜抓了幾個刺客,已經連夜帶回去審問了,今日楚熒身邊只剩了兩三個護衛,爲了安全起見,還是同江斜行動更安心些。

    看向江斜身後富麗堂皇得有些誇張的馬車,楚熒感覺有些汗顏。

    江斜只以爲她在意男女同乘一架馬車不妥,目光微微錯開,有些尷尬,說:“江某無意冒犯。你無需擔心,無人會將此事說出去的。”

    楚熒在乎的當然不是同坐一架馬車的事兒,畢竟如今最重要的,首先是要保命。只是想起京中那些有關江斜好龍陽的傳聞,楚熒輕咳一聲,斟酌了一下措辭,頗爲委婉地道:“衆人皆知小侯爺於男女之情無意,此番小侯爺願護妾身回京,自然無人多疑的。”

    “你說的有道理。”江斜不疑有他,點點頭。

    馬車之內頗爲寬敞,橫着可坐三人,座上置了繡着金線的緞面軟墊,車內還綴飾着白玉和金銀的飾品,薰了淡淡的白茶香,車中又備了些新鮮的時令果物。

    楚熒和素雪二人對視了一眼,交換了個眼神:可當真是財大氣粗。

    上了馬車,楚熒和素雪坐在一邊的角落,江斜怕兩個姑娘拘束,就隔着距離,坐在對面另一邊的角落。車走得平緩,馬車內無人講話,也無人敢開口講話,氣氛靜默地可怕,只聽到馬蹄的噠噠聲迴盪。

    楚熒尷尬,素雪尷尬,江斜也尷尬,眼神無意間撞到一起、面面相覷時候更尷尬。三人各自坐在角落裏,挑開車窗的簾子向外看,試圖通過分散注意力以緩解此時無言的尷尬。

    回京一路上都是郊外,景緻還算不錯。雖是塊平日裏無人問津的荒地,但四周是松林,楚熒以前還曾聽聞京郊的松林深處還有幾口暖池。

    江斜瞥了一眼楚熒,少女正看向窗外,留一面側顏給他,五官生得清麗動人,尤其是那一雙眼,如水般透徹,睫毛纖長。當年這位也曾是京城第一美人兒,後面和秦家有了婚約之後,就鮮少在外邊現身了。

    江心固然美麗,但同楚熒相比也只能落得下風。同爲男人,江斜不禁有些感慨,秦穆堯真是個瞎的。

    楚熒生得好看,今日也妝點了二三,但落在江斜這般見慣了錦衣玉食的人眼中還是太爲素淨了些。江斜早有耳聞秦家家風嚴正,凡事不喜奢華。但女子應爲嬌客,當好好花錢供着養着,更是爲了家門的面子。

    自己的妹妹江心自小錦衣玉食地長大,更不會在喫穿用度上苛待自己。旁人若是見了郡主在銀錢上受了委屈,落的可不只是秦家的面子,還有承陽候府的面子。

    日後得尋個時間敲打一下秦家。

    “江某突然很想請教夫人一件事。”江斜想起眼前這位可不正是秦家少夫人,便忽地很想調侃一下楚熒,手秉着摺扇在手掌中敲了敲,問,“夫人可會花錢?”

    楚熒目光轉過來,瞥了一眼江斜,猜不透他這是不是譏諷:"這是何意。"

    江斜勾了勾脣角:“錢太多,花不完,便想讓夫人幫忙想想辦法。”

    “……你都不知道怎麼花我又如何知道。”面對江斜毫不遮掩的炫富,楚熒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覆,然後略帶幾分自嘲地說,“想來小侯爺是知道的,秦家向來沒錢,至少女眷是沒有錢可花的。”

    “承陽侯府可切莫忘記多給郡主帶些體己的錢。”楚熒眉眼彎彎,話中還有兩分同情,善意地提醒道,“莫要委屈了郡主。”

    江斜未想到楚熒這麼直接破罐子破摔一般直接講了出來,想了想,問她:“旁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你這又當是何意。”

    “我不在乎。”,楚熒掩着脣笑了兩聲,轉頭看向窗外濃綠的松林,回他:“那敢問小侯爺是否覺得,秦家把我當成一家人看待。”

    日光透過鬆林的枝葉落在她的面孔上。

    “確實不像。”,江斜乾笑兩聲,心裏到底是清楚插在楚熒和秦家之間的江心是自家府上出來的人,有些心虛。不談這個話題,說:“我想買京郊邊兒上這塊林子。”

    楚熒皺了皺眉,眼前本來還算幽靜的松林,不知爲何突然之間總覺得有了一股子金錢的銅臭味兒——有錢人可真是太壞人興致了。

    “秦夫人覺得,這塊地我當不當買。”江斜用指節敲了敲窗沿,順着楚熒的目光看向外邊。

    循着江斜的問題,楚熒沉吟片刻,問:“這林子裏當真有暖池?”

    江斜點頭,答:“確實是有的,且零零星星共有十數方。地的主人遇了些麻煩急需用錢,便向我漏了些消息,想賣了這塊地換五千兩銀子。”說着,又頗有幾分委屈地眨了眨眼,接着笑道,“這也着實不算是筆小數字呢,就連我也得慎重些。”

    這數字講出來,素雪便倒吸了口氣——這錢若是放到尋常人家,便夠一家人喫喝上幾輩子了。

    “若是小侯爺手頭有些閒錢,不如就把這塊地買下如何。”楚熒想了想,道,“妾身雖才疏學淺,但卻聽說泡暖池有美容養顏、延年益壽之功效。此處離靜山寺不遠,不若在這暖池處建些宅子,無論是自用還是用於贈人,乃至向達官貴族租借用於遊玩,妾身覺得都是不錯的。”

    本只是想調侃楚熒一二,聽了她的回覆,倒另江斜不由地側目。他手中閒錢不少,又同賣這塊地的人識得,買這塊地也不過是想隨手賣個面子罷了。聽了楚熒的一番話,發現這若依着楚熒的法子做的話,這錢花的倒有些值當。

    略略思索,江斜心中又有了主意,道:“當今聖上同太后娘娘倒是注重養生。”

    楚熒目光有些複雜地看了江斜一眼,怪不得向來自詡規矩本分的秦家人會許了承陽候府這門婚事呢:一千兩銀子在江斜眼裏不過只是“不算小”,承陽候府的財力便更是可想而知了,再加之當今聖上青睞侯府,可謂是權勢滔天。只要娶了江心,秦府便相當於攀上了承陽候府,且江心又貴爲郡主,在這般條件面前,規矩本分又能算得了什麼?

    江斜將二人送到京城城外,一路平安無事。京城裏人多眼雜,不欲再多生是非,楚熒和素雪又換上先前自己的馬。

    二人回到秦府已到傍晚,剛走到院門前,卻看見平時伺候在楚熒跟前的另一個丫頭正從楚熒的房間裏出來。

    “染梅,你怎麼從夫人的房間裏出來。”素雪疑惑。

    染梅才闔上房門,便聽到身後素雪的聲音,動作登時一僵,急忙回頭看二人,對上楚熒看她的目光,這纔想起來行禮:“夫人,我記得夫人是今日晚上回府,方、方纔去看夫人房間裏可有什麼清掃的地方。”

    “知道了。”楚熒看着染梅手中卻並沒有拿着擦抹用的巾子,垂眸淡淡地道。

    “夫人此行辛苦,我先去給夫人沏茶,再問問廚房那邊的晚飯備好了沒有。”染梅趕忙動身,腳步匆匆。

    素雪笑嘻嘻地說:“那我去給夫人備洗澡用的熱水。我不在這些天辛苦染梅了。”

    染梅聽了素雪的話,腳步僵了僵,面上擠出一個笑容,又向楚熒福了福身子,回:“平日承蒙夫人照顧,自然是要盡心盡力的。”

    二人進了屋,楚熒暗暗掃了一眼房間,擺設都原封不動地放在原位,桌上放着套新換的乳白色茶具,又不動聲色地看過自己平日存放私物的地方,看着皆沒有動過的痕跡,卻還是不太放心。

    楚熒院子里人不多,染梅是楚熒嫁進秦家後選的丫頭。這丫頭也是個命苦的,自小貧寒,家中又有個臥病在牀的弟弟。那時她剛被賣進秦府不久,又是個心靈手巧的,在楚熒院子裏做事也向來勤勤懇懇、面面俱到。

    染梅沏好茶端進來,用乳白色的瓷杯倒了一杯放在楚熒的面前。楚熒捧着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茶中還帶着甜絲絲的蜂蜜香氣和果味,便覺得兩日在外的疲勞都被緩解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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