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這還不夠麼?”
掀了蓋頭,江心的視線裏終於不只是楚熒那一雙繡鞋,也不管身旁暗中扯着她的手的秦穆堯,擡起頭狠狠瞪着楚熒。面前的楚熒着一身花青色的雀紋煙紗長裙,批了條暗紅色的披帛,曳地的裙襬間露出的,正是方纔江心跪在地上時,在蓋頭縫隙間看到的那雙孔雀藍的繡鞋。
楚熒坐在高堂上,手中卻是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茶盞裏飄着的茶葉,臉上依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此刻的楚熒越是氣定神閒,江心便越覺得屈辱,但在場的人竟沒一個幫她這個當郡主的說話,她只能看向身邊的秦穆堯,話中帶着幾分委屈,道:“穆堯,我不拜她。”
一衆人都盯着面前,秦家高堂上荒誕離譜的一幕,沒人吱聲。秦府外邊,鑼鼓喧天的吹打聲和喜慶的鞭炮聲依舊,落在耳中卻是格外的諷刺。
秦穆堯臉上的神色也黑了幾分,沒答應。
“你不是答應過我,說你心中只有我,進了秦府之後什麼都依着我嗎。”見秦穆堯也不應她,江心的臉上更是難以置信,尖着嗓子質問道:“你不答應我?”
秦穆堯面色有些複雜地看着面前扯了蓋頭、頗有幾分歇斯底里樣子的江心,她今日濃妝豔抹,一如既往的張揚美麗,那張紅蓋頭隨意地掉在了地上,但是此刻顯得分外地刺眼了起來——一場婚禮,江心的蓋頭這已是第二次落了地。
但到底江心是自己心心念念執意要娶的女子,秦穆堯將視線從江心身上移開,垂着頭,過了很久,纔有些沙啞地開了口:
“心兒,這不合規矩,楚熒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主母。”
江心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身形晃了晃。
她暗中經營這麼久,爲的便是讓楚熒這個“正妻”消失,她能名正言順地進秦家,成爲秦穆堯身邊唯一的女人。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楚熒依舊是好好地坐在這兒,壓她一頭。而秦穆堯這一句話,便相當於是把江心在京城人的面前,釘死在了妾室的位置上。
她千嬌萬寵着長大的淮恩郡主,便是一個普通將門出身女人手下的妾。
冷哼了一聲,江心有些陰毒地從牙縫中擠出話:“我是郡主,就算是主母,我不想拜她,她能如何?”
楚熒對江心勾了勾脣角,然後在江心憤恨的目光中施施然地站起身來,繞過面前跪着帶的江心,徑直走到秦家父母面前,福了個身子,溫溫柔柔地開了口:“看起來若是我這個正妻在場,郡主怕是不會拜二老了,今兒個大喜的日子,兒媳不願攪亂這場婚禮,就不打擾穆堯和郡主,先回自己的院子了……”
“不必,熒兒你留下。”
秦遠早已是面色鐵青直接打斷了楚熒的話,然後看向面前跪着的新人:“既然郡主如此說,倒是我秦家不配了。”
江心向來爲所欲爲,習慣了被衆星捧月般的生活,所有人都理應順着她這位郡主的心意,又怎會去顧忌高堂上正坐着的兩位長輩的態度?
“郡主若是不願意拜過,那這門親事便就此作罷吧。”秦遠看着江心,擲下一句話。
“父親,不可!”秦穆堯也是有些驚異,擡頭道。
“是你自己跪來的。你母親心疼你,只能委屈熒兒,準了這門荒唐的親事。”
“當初議這門親事的時候,說得明明白白,你已有正妻,郡主就算再進來,也絕不會動正妻的位置。”
“你對郡主用心,願意八擡大轎娶,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縱使這般,今天竟然還因爲熒兒這個正妻在——有正妻在,就不拜這個高堂?不過是個妾,就仗着郡主的身份大鬧高堂,成何體統?”
“我向來自詡秦家家風規正,如今,我們家都把荒唐事都做盡了!你讓我的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啊……”
秦穆堯給秦遠磕頭:“兒子不孝,是兒子執意要娶心兒的,心兒性子率真,做事孩子心性,還請父親不要怪罪心兒。”
秦遠看着面前匍匐着磕頭的秦穆堯,又看着一邊呆呆地看着秦穆堯的江心,失望地搖了搖頭。
秦穆堯見父親的態度不鬆動,又急忙看向秦母,懇切道:“母親,你替我勸勸父親。”
秦母方纔被江心一番目中無人的舉動氣得渾身發抖,此刻又怎麼可能給江心說話,攥着帕子背過臉去。
江心雙眼無神地看着眼前的種種,原本她以爲自己應該是被衆星捧月的那個,身邊的人對她的意思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她第一次以秦穆堯的新娘、而不是承陽候府嫡女的身份踏出家門,進了秦府都還沒一盞茶的時間,卻發現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淡淡的不屑。
她是郡主,她以爲自己若是想嫁,那必定會風光無限地嫁給自己心愛的男子,又怎能想得到如今這般光景——
竟只剩下秦穆堯一人還在爲這門親事護個周全。
秦母也不說話,秦穆堯只得又看向靜靜站在一邊楚熒,愣了愣,面帶愧色,沙啞地出聲:“熒兒……方纔是心兒做的不對,我替她給你道歉,你幫我勸勸父親,行嗎。”
“當真是郎情妾意,令人欽佩。”楚熒倒是沒想到秦穆堯竟然會找自己,笑着看了秦穆堯一眼,回道,“穆堯,你看不出來嗎,這事兒是我勸了父親便能了的嗎。”
秦穆堯又如何不懂?
秦遠站起身來,緩緩經過江心的身邊,走出高堂,對着外邊聚着的衆人抱拳,說道:
“我秦家何德何能,能攀得上承陽候府?犬子今日這個親就不成了!今日諸位前來賞光,讓大家看笑話了!大家今日便在秦家用過飯再走吧,也算我秦某的一點心意。”
“我拜!”
秦遠話音剛落,便聽見高堂中有人開了口。
“……我願意拜。”江心垂着頭,抓着秦穆堯的袖角,看不出表情,低聲又說了一聲。
聽見江心願意好好成親,秦穆堯趕忙起身去求母親和父親二人。
楚熒看見失魂落魄跪在地上的江心,掩着脣笑了一聲,倒是不介意再做個好人。走到江心身邊,親自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方大紅色的蓋頭,蹲下身來。
“郡主,這親成得可還滿意。”
楚熒附在江心的耳邊,眉眼彎彎,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