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熒詞話一出,衆人皆驚。

    “你這是什麼意思?”江心愣了愣,瞪着一雙眼:“我當然是承陽侯府的小姐!”

    “方纔你還說,從靜山寺回來時候,是你的兄長送我回京的。”楚熒不直接回她,看着面前的江心,開口說,“此事不假,可是你莫要忘記,分明是你先派人要截殺我的。”

    頓了頓,楚熒又問:“江氏,你以爲你兄長爲什麼要從你手裏保我?”

    “怕是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吧?你不過是侯爺外室生的孩子,抱回承陽候府長大的罷了。”楚熒輕飄飄地說,“你覺得這個消息的分量,夠不夠換你兄長保我?”

    “你兄長念着你們一同長大的兄妹親情,又不願夫人爲這事兒傷神,便同我做了這樁交易,哪能想到你兄長的一番好意,現在反換來你在背後編排我們二人的關係。”

    “江氏,你不若想想,如果你真的是承陽候府名正言順的嫡女,那爲什麼夫人又願意讓自己親生的千金去給人當一個妾室呢?侯府嫡女給人做妾,當真不怕被衆人議論麼——因爲你本來就是外室的孩子。”

    “不如我們再猜猜,太后知不知道此事呢?”楚熒不鹹不淡地說,“郡主定然不會忘記那日太后的壽宴上,郡主還以爲夫人是太后的母家人,太后就會給你做主爲你賜婚吧。”

    那日,太后可是當着京中的名門貴族的面,當衆戳穿了江心那點兒小心思,半分面子都沒留給她。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江心雙目無神地念着,然後又叫喊起來,“你胡說!大膽!你竟然污衊本郡主!”

    楚熒笑了笑:“郡主大可放心,我不是你,不會去外邊到處跟人傳這些事,你繼續做你的郡主就好。”

    “至於我是不是污衊,你不如留着自己回承陽候府問問被你編排過的兄長?”

    方纔楚熒一席話如同驚雷一般,讓秦家廳中衆人驚得回不過神來。但是仔細任誰想想,卻也想不出楚熒話中的錯處——承陽候府的嫡女,又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家中怎麼可能連面子都不要,讓去嫁給別人家當妾呢?

    造化弄人。

    秦家人此時的氣氛沉默得有些可怕。

    “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秦穆堯看着施施然獨自站着的楚熒,有些艱難地開口,“你爲什麼從來都不跟我說。”

    楚熒轉過身來,盯着秦穆堯。

    “秦穆堯,那日進宮,你問我身上的胭脂水粉是從哪來的,我說是郡主看我從來沒有收到過夫君送的東西,所以賞我了。那時你是如何答我的?”楚熒靜靜地看着秦穆堯的雙眼。

    “你跟我說,‘心兒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必這般遷怒於她。’”

    “宮宴過後,我問你,你爲我夫君應當如何對我。那時你又是如何答我的?”

    “你跟我說,‘衣食住行都供着你在府中,我爲你夫君可還有什麼做得不好?’”

    楚熒脣角掛着淺淺的笑意:“不是我沒有說過,是你從來都不信我。”

    秦穆堯抿緊了嘴脣,過了半晌,才低低地說:

    “熒兒……對不起。”

    聽見這三個字,楚熒忽然覺得無端地辛酸。上一世,她纏綿病榻獨守空房,一共活了十九年,走得悄無聲息。這一世,終於有人爲她受過的委屈和苦難道歉,她吸了口氣,微微仰着面,卻沒有淚。

    “秦穆堯,你要是於我無意,大可以退了這門親事,再娶你喜歡的女子。感情不能強求,你我無緣,我不會怪你。可何必把我娶回秦府來磋磨我。你以爲你不碰我、對我不聞不問,就是有情有義爲我着想了,你這與辱我有什麼區別?”

    楚熒只是苦笑:“更何況在你這秦府待着,你的女人日日夜夜都想要我死。”

    “你不過就是怕別人議論你三心二意、沒有退這門婚的膽量,還不捨得放下你心裏喜歡的人。你又想要我這個正妻給你維持你在外邊的形象,又想要身邊伴着得你心意的人。”

    “秦穆堯,可我也是個活生生的人,我也有心,我也知喜怒哀樂。難道只因爲你是我名義上的夫君,我就要爲你的貪心,賠上我的一輩子?”

    說完,在一片有些安靜的氣氛中,又轉向沉默坐着的秦父和秦母,衝着兩位長輩盈盈一拜。

    “公公婆婆,我知道二位同我的父親母親有舊交,這門婚事事關秦家楚家兩家。但是如今江氏也已經如大家的願進了秦家,我早前沒有提和離,也已是盡力保全了秦家這門婚事不受外邊議論,這已經是熒兒能爲這樁婚、能爲兩家做的最多。”

    “我今去意已決,願與貴府公子秦穆堯和離。”

    廳中鴉雀無聲。

    秦穆堯面色灰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有些柔弱的女子的身影:

    “熒兒……”

    “和離吧。”秦遠卻是打斷了秦穆堯的話,啞着嗓子,聲音中帶着太多的疲憊,“本就是我秦家做得太過不厚道,對不住熒兒……”

    “熒兒是個好孩子。”秦遠闔住眼,嘆了一聲,“放熒兒走吧。”

    秦穆堯似乎還想掙扎着再說些什麼:“可……”

    秦遠笑了一聲:“穆堯,這事你和江氏做得太離譜了,也是我管教無方,就由着你母親讓你納妾……就憑這些子事,熒兒就算真的是要休夫,我也無話可說。”

    “是我們秦家對不起楚家和熒兒……”秦遠的話中有些頹然。

    素雪端着筆墨進來,將楚熒早就寫好的一份和離書放在二人面前的木桌上。楚熒接過筆,一手輕輕挽住衣袖,微微垂頭,沒有半分猶豫,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縷碎髮落在楚熒耳邊,卻遮不住楚熒天生自成的好顏色。秦穆堯忽然又想起二人青梅竹馬年少時,他去邊疆臨行前,找楚熒同她道別時,楚熒立在窗邊的書桌前,低着頭臨他書信專注的樣子。

    看見秦穆堯來了,年少的楚熒面頰微微泛着紅暈,趕忙收好自己方纔臨的東西,陽光落在她的身上:“穆堯哥哥,一路保重。”

    楚熒寫好自己的名字,將筆遞給秦穆堯。秦穆堯猶豫了片刻,但對上楚熒平靜的目光後,還是接過了那支筆,看到那封工工整整用清麗小楷寫好的和離書,動作滯了滯,最後在楚熒的名字旁邊,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楚熒寫下和離書的字依舊是好看的,只是沒了少女時的繾綣。

    “毒婦!都怪這個毒婦!都是江氏!是她毀了我兒——”楚熒才走出秦府的前廳,身後便傳來秦母撕心裂肺的嚎叫聲。

    楚熒笑笑,並未理會。

    在秦穆堯和江心大婚前,楚熒主動挑了安排婚禮的事,實則是暗中把江心佈下的人和她已經準備好的證據,一樣一樣地收集起來。同時,也慢慢地將自己在秦府的行李打點好。

    和離書籤好還沒過了兩個時辰,楚熒的院子裏已經是乾乾淨淨地被全部打包起來,海棠樹下那個鞦韆也已經拆了。

    秦穆堯就靜靜地站在院外,也沒打擾,只是看着楚熒的這方小院。在楚熒嫁進秦家之後,他從沒有一次認真地看過這個地方,還沒來得及踏足進這裏一次,今天卻只能看着這個院落再變回楚熒嫁進來以前空無一物的樣子。

    楚熒去摘掛在院子門口的風鈴,看到門口站着的秦穆堯,愣了愣,然後還是主動走到秦穆堯面前,兩人生疏地隔了兩個身位。

    秦穆堯以爲楚熒對她有話說。

    楚熒淡淡地笑着:“你同伯母給我送的東西,我一樣都沒有動,全在倉庫裏放着。你若是得了空記得取出來,也算是我物歸原主了。”

    這邊話才說完,素雪從秦家前院回來,遠遠地就衝着楚熒喊道:“姑娘!少爺來接姑娘回府了!馬車已經停在外邊了。”

    楚熒心頭一暖,面上露出一抹笑意。然後衝着秦穆堯福了個身子,轉身便回了院子,叫人將打點好的東西全部都搬出去。

    暮色漸沉,楚熒的行李在楚鳴的安排下,已是全部被搬上了馬車。秦穆堯和秦遠二人站在秦家門外來送楚熒,聽說秦母氣得生了病,正臥牀養病,來不了。

    見二人出來送她,楚熒有些猶豫,還是走過去。先前素雪給楚熒拆了婦人頭,重新挽了少女的髮髻,烏潤柔軟的青絲披在身後。

    “伯父,穆堯。”楚熒給兩人福了身子告別,“熒兒走了,以後大家各自珍重。”

    今日楚熒重回楚府,家裏更是熱鬧非凡,準備了一桌好菜,母親蘇氏、父親楚浩和兄長楚鳴三人,竟還穿了一身喜慶的大紅色衣服,站在楚府外邊等着楚熒回來。

    楚老夫人也在嬤嬤的攙扶下,一家人一同用了一頓團圓飯,有了楚熒在,氣氛比今年楚府過年時候還要更熱鬧上了幾分。

    飯後,楚熒陪楚老夫人回院子說話。二人一同給佛祖上了柱香。

    楚老夫人身子不大爽利,早早便是要上牀休息,楚熒跪在楚老夫人膝下,代替嬤嬤伺候祖母更衣。

    房裏燈火靜謐,看着自己膝下溫順恭敬的楚熒,楚老夫人突然開口,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孩子,你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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