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得極快,回京的車隊浩浩蕩蕩,氣氛還有些凝重。

    那日之後,楚熒和江斜之間的氣氛也是有些微妙的沉默。話還是同往常一樣地說,但是卻不知爲何,都有些尷尬——只要視線對上,那夜營帳裏,昏黃燭火搖曳之下,二人的鼻尖輕輕蹭過的畫面,便像是會重現一般,潮水一般又涌入記憶裏。

    誰都沒有主動提起那晚的事,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怕對方介意,也怕自己尷尬。

    兩個人有過做交易的算計,有過友情,也有過曖昧的氛圍,如今卻似乎是兜兜轉轉來到一個奇怪的角落。

    明面上是夫妻,但,他們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就差一點,那便是越界了。

    楚熒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對面低頭看着手中書冊的江斜,又想起當年京城裏沸沸揚揚傳着的那些無稽之談來——都二十多歲卻還沒娶妻生子,怕不是個好龍陽的。

    又想起來,那日她身中情毒坐在江斜懷裏,然後……江斜不爲所動。

    楚熒看江斜的眼神,一時間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理解。

    ——罷了,又能怎麼辦呢,這親結都結了,湊活過吧。

    往年裏,冬獵都要一連持續上半月有餘,今冬卻是不過十日便是回京了。

    與其說是“回京”,不如說是兵部尚書的兒子竟敢暗中行刺皇子——而且他想要刺殺的,還是當年那位淑妃的兒子,蕭宸。

    兵部尚書的徐家同王家關係交好,私下裏也是有着姻親的關係,徐強的那位正妻就是王家的一位女兒。王家不過也就是想掙一份從龍之功,在太子蕭端面前表現一番,此番便派出了自己的兒子徐強,帶着死士,親自去誅殺蕭宸。兩家算盤撥得精明,眼看着蕭宸和楚鳴走在一起,一行人也就不過七人,卻沒想到,這就出了岔子。

    回了京城不過才幾日,楚熒便聽了消息,抓到的幾個死士身上都烙了徐家的家印,辯無可辯,徐家人倒是個骨頭硬的,咬着牙,只說是徐家人早就看不慣蕭宸那副虛僞的小人樣子,要爲國除害,硬是沒有和東宮太子蕭端和王家扯上半分關係。

    徐家也算是幾代的老臣,如今竟想着謀殺皇子——其實,光一個私下在自己府中養死士這一件事,就夠皇上忌憚了。

    最後層層迴轉,不知爲何,到底是沒判了死罪,徐家男子全部投入大牢,永世不可見天日,女眷全部流放爲奴籍前往西北之地,此生不能回京城。

    這件事處理得不輕不重,太子蕭端自冬獵之後,也是安安分分,日日在皇上面前表忠心,說自己絕不知道徐家這事,東宮太子在皇上的政殿門口連着跪了幾日,也看不出皇上的心意。

    對於這個結果,楚熒其實也不意外。蕭宸平安無事,但是蕭端失去了兵部尚書的助力,便相當於是沒了一臂,想來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眼看着距離春節也沒幾日了,楚熒和江斜辦的慈善坊也是就要搭成了,二人本計劃着收五百石的糧食,因着今年是豐年,餘糧多,最後算着收了六百石。

    用江斜的話說,既然五百石糧食要兩千五百兩銀子,那不如再加點,剛好三千兩銀子,就當湊了個整——當然,這個隨隨便便填了五百兩銀子充作零頭的邏輯,楚熒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約莫着到了十二月底,用楚熒名義建的這個慈善坊,便是能開始施粥了。楚熒就定了除夕那日,先給流民巷的老人和孩子們施粥飯。

    早在楚熒開始籌劃這個慈善坊的時候,江斜就是支持的,還負責給她出錢出地,有時候江斜閒下來,還十分體貼地站在楚熒身邊,爲楚熒“紅袖添香”。

    前一世楚熒在秦家的時候,秦家總是自詡“家風嚴正”,不喜女子拋頭露面、做些不符合婦人身份和規矩的事情,除了管些家中的出入中饋,怎會允許楚熒頂着這麼大的風頭開個慈善坊,還親自籌劃其中事宜。

    可江斜偏偏喜歡楚熒這樣,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樣子。

    承陽候府有的是錢,又不需要專門娶個女子來當丫鬟使。

    江斜一邊給楚熒研磨,一邊笑着跟楚熒說過:

    蕭端背後,全都是縱橫交錯環環相扣的世家和勢力,他們同樣有權,有錢,甚至暗中藏有兵力。但是唯有一樣東西,是他們所沒有的。

    楚熒好奇。

    “——是人心。”

    江斜將墨研好,答。

    臨近年節,江斜在外邊忙,楚熒請了宋雨晴第一次來承陽候府做客。

    房裏已經燒上了無煙碳,把屋裏薰得暖烘烘的,又卻偏偏薰了鮮果的香氣,柑橘的清香不顯得冬日的屋子憋悶。又用小巧的磁盤擺了些乾果和點心喫食,楚熒淡淡瞥了一眼,是自己還在秦府時候就喜歡喫的蛋黃酥,那時候還叫染梅排隊去買過,也不知道承陽候府的丫鬟們是怎麼知道的。

    ……不會那個賣點心的榮福閣,其實也是承陽候府手下的產業吧?

    或許是承陽候府太有錢了些,讓楚熒覺得這個答案應當更接近真相一點。

    “算下來東宮應該也是很受打擊了。”宋雨晴也是知道最近在蕭宸和蕭端之間發生的事,分析道,“兵部尚書已是沒有翻身之日,恐怕這段時間蕭端和王家都會被懷疑,二殿下也沒能除掉。”

    楚熒點點頭,回:“也不知道二殿下如今打算如何做。”

    “兵部尚書的位子空下來了,誰知道呢。”宋雨晴淡淡地回。

    “成爲江夫人的日子如何?”

    宋雨晴坐在窗邊的坐塌上,跟楚熒手談一局,一邊落子,一邊擡眼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楚熒。

    楚熒嫁進承陽候府之後,分明看得出來身上的喫穿用度比在秦家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左手中捧了個小手爐,就連手爐外包着的罩布都是繡了金線的暗紋錦布,且脣角眉間,都帶着些恬淡的笑意。

    “錢是真的花不完。”楚熒搖了搖頭,輕笑地答,落下一顆黑子。

    宋雨晴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當真是有些多餘了,又換了個問題。

    “江世子待你如何。”

    “自然是是極好的。”楚熒自小下棋便是不如宋雨晴的,雖執黑棋,卻依舊是被宋雨晴手中的白子圍追堵截,很快便顯露了些劣勢。

    “當初你同我說,嫁他你是願的。”宋雨晴的臉依舊是沒什麼表情,只是一隻手託着面孔,一隻手慢悠悠地布着棋子,“那如今,你同他到什麼地步了。”

    楚熒已是下得有些喫力,每落一顆子都要思索上很久。楚熒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無奈地回:“雨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爲什麼同他成親,交易罷了,還能有什麼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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